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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第二十六回 唐长老不入邪踪 猪八戒忽惊梦话

  话表孙行者变了个萤火虫儿,飞入妖魔洞里,寻着三藏耳边报了个消息,又向八戒说一番。八戒也动了一个机变心肠,道:“大师兄,你会拔毫毛变假,难道我不会拔根毛儿变假,只是师父不肯假诈,沙僧没有变毛也说不得。拔两根毛,替师父、沙僧假变,大家走出洞去,再计较取经。”行者道:“我拔毛假变师父、沙僧不难。只怕妖魔拿入锅。上蒸笼,那时露出假来,我等走了路,这经担马垛,如何取去?”八戒道:“且躲过蒸煮,到了外边,那时再作计较。”行者依言,便要拔他的毫毛下来,一根变三藏,一根变沙僧。

  却说往日拔毛,顺顺的就下来。这时毫毛挺硬在身,拔不下,皮肤痛疼。行者道:“事急矣。我知你这毛非难拔,必是师父以正念存心,不肯变假,连你也正气起来了。”乃向三藏耳边说:“师父,如今妖魔捆着你,要蒸煮了吃。我徒弟们计较救你,设个金蝉脱壳之策,把徒弟毫毛拔一根,假变师父与妖捆着,随他蒸煮。却把师父放走了出洞,再作计较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悟空徒弟呵:

  自从削发入禅门,一点真心不坏身。

  万年尽从诚实做,六根岂为欲邪昏。

  须知我在真经在,怎使经亡我独存。

  汝辈但将经保去,我身宁受怪魔吞。”

  行者道:“师父,保身者,实所以保经。莫要使身不保,经亦无存。徒弟这机变,乃从权之义。急早依徒弟,愚哄那妖魔,且出了洞,再作计较。”八戒、沙僧又劝,三藏只得念了一声梵语,说:“徒弟,凭着你吧。”行者即便顺手拔下,遂变了个假三藏与沙僧。八戒拔下根鬃毛,变的自己,与妖魔捆在洞里。行者乃使了个隐形法,乘妖魔在山洞深处,眼不曾见,走出洞口。那把洞小妖,那里看见。

  四个人出得洞门,只见一个老僧从西走来,三藏忙上前问道:“老师你从何处来,欲往何处去?”老僧道:“我从后山脚下来,欲往前山施主家去。”三藏道:“老师,此处妖魔甚多,你如何独自行来?”老僧笑道:“家常熟路。妖魔只欺的是生人。”便问道:“老师父不像近地长老,何处来的?”三藏便把取经过此山,遇妖魔

  话说出。老僧道:“师父,路本无妖,都是你们心生邪怪。”三藏道:“我弟子心原清净。”老僧道:“师父,你便说清净,只恐你对景不能忘情,一着了色相,便即动了尘根。”三藏合掌称谢。只见行者道:“老师父,走路只走路。莫要讲闲话,若妖精知道,又来拿去。”老僧问道:“那个妖精又来拿你?”行者便把妖魔捆在洞,偷走出来

  话说出。老僧道:“老师父,可随我先走过此山,一个施主家住了。我有一个同门的老道者,在山后与妖魔熟识,必然说方便与你们讨出经担。那时过山前再会罢了。”三藏依言,同老僧先打过山。那里知老僧却是比丘僧前来。

  行者待三藏走路,乃与八戒计较道:“经担被妖魔抢去。老僧说后有道者来与妖魔熟识,讨个大情儿,还我们经担。如今假变的毫毛,若是蒸煮在后,道者先来,事还可救。只恐蒸煮在先,道者在后;弄破圈套,露出假来,道者做不得人情。我们反惹妖魔仇恨,如之奈何?”沙僧道:“师兄,我们只得等候道者前来。”行者道:“师弟,你与八戒在此路上等着。待我进洞探听去。”好行者一面说,一面仍变了个萤火虫,飞入洞中。

  只听见虎威魔计较道:“孙行者怕捆,躲走去了。把唐僧们蒸了大家共享,莫要你一我二。”狮吼魔道:“既是这等公当,我等也不可独享,还当去请了陆地仙来。况他向来与夫人娘子讲论服食丹经。若是吃了这唐僧们久修禅和子,胜如餐露服气。”只见凤管、鸾箫两妖,走出洞里来道:“你两个魔王,想要蒸煮唐僧吃。那里知那孙行者神通广大,他会拔毫毛变假经柜,只恐又拔下毫毛,变了假唐僧、假经担愚哄我们,他却笑欣欣往前途去了。”虎威魔听了道:“二位魔君说的有理。想我们在山后,被他弄假愚哄前来。此时虽捆着他,安知不是假的。如今有个道理,把他三个拥在洞前,我们各显个色相。他若是真的,定然怕你,不是乞哀,便是惊怕。若是假的,自然败露出真形。”凤管妖听得乃问道;“我们如何显出色相?”虎威妖便叫小妖,把捆的唐僧三个,拿出洞堂,放在阶下。却自己把身一抖,只见那威风凛凛,大喊一声,真是摇动山岳。狮吼魔也把身一抖,顷刻金睛暴钻,张嘴獠牙。凤管、鸾箫两妖,也都变的凶恶如山精鬼怪一般,齐齐吆吆喝喝,恐吓这假唐僧三个。行者在傍听知妖魔计较,他见妖魔凶狠,便把假装的三藏与沙僧惊惧起来,乞哀讨饶。只有八戒说道:“大王,我这一个丑和尚,便吃了也罢。只是师兄孙行者倒标致,你何不等拿了他,一齐受用蒸煮,也见的我师兄师弟患难同受。”行者听得骂道:“这个囔糠的瘟毛,便跟着一气乞哀也罢,如何说这自在话,又拔扯着我。想你这根鬃毛虽假,气体却是你本心。不忿我在洞外,你那里知我为师父经文费一片苦心。你既拔扯我,我说不得弄你一番。”乃把变化的萤火虫忙改变了个小妖,向虎威魔道:“大王看这唐僧与沙和尚似真的,听得大王要蒸,他便乞哀惊怕。这猪八戒却是假的,闻知他善腾挪变化。原在山后愚哄了大王,成了仇恨。如今若不拿了真的来,却叫他假变,又愚哄了去。宁不取笑于人?”虎威魔听了道:“你这小妖说的是。真唐僧捆在一边。且把假八戒拷问他,是甚么变的。”假八戒听得道:“不消拷问,我八戒原老实,便老实说与你,大家都是假的,连经担柜垛也都是假的。”虎威魔听了道:“既是你说假,却是何法假来,何物变幻?”假八戒道;“都是我与孙行者的毫毛。”妖魔听了道:“你假变在此,真的何处去了?”假八戒道:“挑经的挑经,押柜的押柜,此时已过了八百里莫耐山去了。”行者在傍笑道:“呆子,粗中倒也有细。先说老实,后却开豁经担。我如今只得顺他口,救了经担。”乃又向虎威魔道:“大王,小妖看这猪八戒话果老实。且到前途探听真唐僧,把这假的且放了吧。那假经柜也不中用,要他作甚?”虎威魔方欲依假小跃之言,只见凤管妖笑道:“魔君,你被孙行者愚了。我看这洞中,此时那有个萤火虫飞来飞去;且不曾见这个多嘴饶舌的小妖,看来只恐就是孙行者。”凤管妖一面说,一面便来拿行者。行者见妖精说破了他,往洞外就走。

  妖魔们笑道:“果然是孙行者在此弄假,料捆的唐僧,抢的经担,多是假的。如今且放在谷洞里,待去查看前途真唐僧,可曾押着经担前去?若真押去,当设计拿来。”凤管妖道:“待我前途去查看真实。”叫小妖且把假唐僧们放在洞内。乃点了十余个小妖,随身出得洞来。

  却说真八成与沙增在路上等那老僧说的同门道友,等了半晌,只见八戒忽然如说梦话的一般。沙僧笑道:“二师兄,说梦话了。”八戒道:“真也是梦话。我方才如梦,昏昏走到洞里被妖魔说真说假,要拷问我真实。我哄他经担也是假,正要设个计较偷那经担,被大师兄惹动妖魔疑心,因此醒觉。”沙增笑道:“二师兄,这都是你鬃毛不会变,还有个一气相连之因。”两个正说,只见大路上一个道者走来。八戒看那道者:

  不似仙家容貌,却如释子形装。

  木鱼敲的响铛铛,本是连毛和尚。

  八戒见了,上前施了一个礼道:“师父可是前边过去老师父说的道者?”道者道:“也是,也不是。你问他怎的?”行者道:“我们有几担经柜,被妖魔抢在洞里。听得道者与妖魔相好,要求说个分上,取了出来,故此问他。”道者道:“这等说来,想是陆地仙了。闻他与妖魔争这经柜,两下生疏了,他怎肯来?”行者道:“他若不来,这经柜如何能够取出?”道者道:“取不打紧,但不知你会变么?”行者道:“会是不会,只好学变变罢了。”[道者道:“你既会变,我变了陆地仙,你变做童子,同去哄骗出经柜来,一件事便完了。何必等他?”行者大喜,道者因变做陆地仙,行者变做童子。——此处为不同本子的叙述]道者笑道:“你能变那隐士么?”行者道;“已曾装过两遭模样儿了。”道者道:“如今你再变了隐士,待我们变做他的道童,且骗出经担,再作计较。”行者道:“正好他有许多童子,我也曾变过。”道者乃叫行者先变出陆地汕模样,道者见了道:“悟空,你再变童子我看。”行者又变出童子形状。道者说:“你等都变童子,你还要分外多变几个。待我变了陆地仙,且去愚哄妖魔,反出经担。”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依言,变了三个童子。行者分付拔了几根毛,又变了几个。道者摇身叫声“变”,却就变的与陆地仙一般。童子跟着直到妖魔洞来。小妖忙上前道:“老师父,只因你来报了唐僧信,如今捉拿了经柜、唐僧。我洞主看破都是甚么孙行者假变的,因此凤管魔君前去赶唐僧,捉真的去了。”道者听得回过睑来,与行者道:“这却如何处,你师父与那道友不知此情怎生防地?”行者道:“师父你且少待。我去报知你道友并我师父去来。”好行者一面说未了,一个筋斗早已打到三藏面前。三藏正与老僧前行,经过了山前,在那处林子里歇足,讲论些道理。忽然行者到前,三藏见了便问:“悟空,你怎么回来了,经担可曾取回?”行者便将小妖所说的讲了出来,要他两人小心提防。说毕,一个筋斗回到道者面前,仍变着童子。小妖入洞禀报二魔王:“陆地仙来了,在洞外等候。”二魔王说了声“有请”,假陆地仙便进得洞来。[既到洞来,(两处红字之间内容,为渔古山房同治七年刊本所无)]二魔迎说道:“经柜小事,好朋友莫要为此生疏,正要着人相请。”假陆地仙道;“请我做甚?”二魔道:“前捉的唐僧师徒,要蒸煮他吃。又说是真,又说是假,一时难辨,欲求隐士辨一辨。”假陆地仙道:“我也辨不出。我有一件宝贝,拿来一照,便真假立见。”二魔大喜道:“敢乞借我一辨,是真是假,使好吃耳。”假陆地仙道:“大王既要,借甚么,我与你换了吧。”二魔吃惊道:“此乃隐士的宝贝,我洞里有的,不过是些人骨头。怎好与隐士换的?”假陆地仙道:“不须别物,只你抢夺来的这些经柜。你要他也无用,何不送了我。我便将宝贝送与大王,留在洞中,常辨辨。”妖魔听了喜道:“一言既出,只要隐士取了宝贝来。”隐土说:“大王,必先赐了经担,方取宝贝;只恐取了宝贝来,那时不肯赐我经担。”妖魔只想要知捆着的真假,便叫小妖把经担送到院中去。隐士说:“既承见赐,我跟来重子有力,能扛,便着他扛抬了去罢。”妖魔被假隐士愚哄,便把真经担、柜垛俱叫童子扛去。乃把白龙马留下。隐士道:“马垛须得马驮。”妖魔道:“马不必去,多着小妖几个帮抬吧。”行者变的童子故意道:“柜子重,抬不去。望大王暂借马驮了去,我便取了宝贝,骑着马,且来的快。”妖魔听了道:“也有理。”乃问隐士:“这宝贝是甚宝贝,便知唐僧真假。”隐士道:“我这宝贝非凡,却是有来历的。”毕竟是何物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长老一念,真行者毫毛便拔不动。如退之开衡山之云,莱公感雷阳之竹,实有此理。

  妖精问着鬃毛,八戒便说梦话。正缘机心未熟。机心若肌肤,皮骨亦不是自家的矣。如何? 

  第二十七回 意正毫毛归本体 心清慧眼识妖魔

  妖魔把经柜担包,尽都送了隐士。你看行者、八戒、沙僧,假变了童子,扛抬出洞,走了到大路上,各人把禅杖挑着,押着马,直往前行。走了几里.行者忽然“呀”的一声,八戒问道:“师兄,怎的又动了机心?”行者道:“我们只顾得了经担,便忘记了宝贝之说也。”八戒道:“正是。我也只图挑着担子,便不曾问道者,替我们取了经,却是甚么宝贝?叫我们骑着马,取与妖魔。”行者道:“师弟,我们既哄出柜担,且寻那个安静之处,藏躲了,待我凑合道者去来。”行者说罢,他仍变作童子,几个走到洞里。

  见那妖魔等着宝贝来,忽见童子空手而至,乃问道:“宝贝在那里?取得来了么?”行者机心最巧,便答道:“我院主宝贝有几件,不曾问明白,取那一件,故此前来,请问个明白。”假隐士会其意,乃道:“是我藏在宝厢内,那件好宝贝儿。”妖魔问道:“这宝贝有何好处?”假隐士道:“灵台上团圞一物,似菱花如月光辉。

  不拘真假是和非,对面时丝毫不昧。”

  妖魔听了笑道:“原来是一件镜子。这镜子果然照出人的是非真假,童子快去取来。”行得又做意道:“院主锁在宝厢,封记甚固。我等不敢擅开。且是唐僧的徒弟,那孙行者手眼极快,万一抢了去不便。”假隐士道:“童子也说得是,待我自已取来,与大王照这唐僧们真假。”妖魔依言。假隐士辞别出洞,与行者复了原身,大笑道:“妖魔纵要蒸和煮,根把毫毛值几多?”道者笑罢,乃叫行者们:“挑着担子,从容走来。我先行赶你师父并我道友老僧。”行者依言,与八戒、沙僧押着马垛慢慢前行。

  却说凤管妖带了几个小妖向前赶那唐僧。只见一个老和尚随伴在林中歇足。这老和尚他却认的是灵山比丘僧,只因他当年随大鹏听法,故此知识。凤管不敢轻犯,乃变了一个妖妖娆娆妇人,走到林中,向老僧拜了几拜道:“二位老师父,是往何处去的?”老僧答道:“是前路望施主的。”妖精又问道:“从西来有几位唐僧,乃是我家旧相识。闻知他取了经回,我丈夫备下斋供伺候请他。叫我带领几个家童替他搬取行李,等了几日不见到来。二位老师父相貌却像那唐老师父。”老僧道:“这是我同伴道友,却不是唐僧。闻知那唐僧师徒,挑着经担老老实实走路也罢,却遇着妖魔。师徒们弄假设诈,把经担被妖魔抢去,师徒又捆在洞,那妖魔要蒸煮吃哩。”妇人道:“我也听得说,有个孙行者神通变化,他拔下了毫毛,假变唐僧经担,愚了妖魔前来了。”老僧道:“娘子,你不知我还有同伴一个道友,他知的真。”凤管妖听了老僧说,便辞了老僧,回到路上。只见一个道者走来,他见这道者是灵山优婆塞,仍变了妇人,上前行了一个礼道:“老师父,你可曾见几个取经回来的长老么?”道者问道:“娘子,你问他怎的?”妇人道:“他当年上灵山,路过此山,在我家住宿。我丈夫被个妖邪迷成一病,感他师徒救好。近闻他取了经回,备下斋供接他。方才又闻说唐僧们被妖魔抢了经担,捆在洞中要蒸吃。他却被甚么孙行者神通变化,把毫毛假变唐僧经担,愚哄了妖魔,脱身来了。”道者笑道:“娘子,你耳闻不如我目见。唐僧师徒,果然被妖魔捆在洞,经担也抢在洞。只不曾拿着孙行者,故此被行者变假耍骗哄了去。谁知有个陆地仙与妖魔相厚,他见孙行者弄假。却就也假变了唐僧经担、马柜,哄了孙行者,出洞前来。已把唐僧蒸了,他们受享过了。经担真的,送了陆地仙去了。”

  凤管妖听了,怒从心上起,乃辞了道者,说:“原来虎威魔们,乘我出来查真假。他却与陆地仙把真唐僧吃了。”带着小妖急回洞来,却好遇着孙行者们挑着真经担前来。小妖见了道:“魔君娘子,前面是唐僧徒弟们来了。”凤管妖笑道:“这正是陆地仙假变的,哄了孙行者来了。小妖们,可上前探问那长嘴大耳的和尚,看他怎样答你。”小妖依言,走到八戒面前问道:“和尚,你们可是唐僧经担,还是假变了来的?”八戒听的答道:“假的,假的。”凤管妖听知是假,乃回到洞中。

  虎威魔问道:“娘子探听是真是假?”风管妖怒色不解道:“你们已请陆地仙蒸了唐僧受用,又把经文送了他,如何还瞒我?”虎威魔道:“经文送与他,换宝镜来照真假是有的。只是唐僧尚捆在洞,何曾瞒你蒸他受用。”凤管妖听了道:“我闻陆地仙假变了经担,哄了孙行者去。”虎威魔道:“并无此说。娘子听甚么人说知?”凤管妖道:“是一个老道人说知,找认得他是灵山优婆塞。是了,是了。我起初遇着个比丘僧,伴着一个和尚,与洞中捆着的相似。我道是唐僧,他说不是;看起来一定是了。你何故又如此说?”虎威魔道;“说来一发可疑,只等陆地仙取了宝镜,照看便知真假。”乃叫小妖到隐士院中,催取宝镜。

  再说隐士,乃是一只仙鸾所化。一向在这山中修炼,求复人身。凤管、鸾箫二妖闻得其得道,拜在门下,学募长生。那隐士只因动了骗经之心,假变唐僧,希图利益。不知反被行者捉弄一番,自生懊悔,正在嗟叹机心无用。只见童子来说,魔王催讨甚么宝镜。隐士心疑,唤小妖入问。小妖便把童子抬经取镜,照唐僧真假情由—一说来。隐士大笑起来道:“我只因假变唐僧哄孙行者经柜,被他以假弄假,把经柜设去,还把我手刺戳,正在此笑人弄假撮空。纵得撮来,还从空去。何若不依老实本分为生。你魔王却又不知被孙行者弄了圈套骗去,乃来我处取甚么宝镜。那有甚么宝镜,待我到洞,与你魔王面白。”隐士说罢,乃到洞中。

  妖魔见了便问:“宝镜带来了么?”陆地仙笑道:“我何曾来要你经担,那里有甚宝镜?这分明是孙行者弄的手段。列位魔王,不消分剖,我知真行者弄了假唐僧、八戒、沙僧在此,抵换了真的前去。料必是他说的毫毛假变。你不知这毫毛,乃他分出化身。我有一法,叫他必来收此化身。那时魔王们拿住真行者,连假唐僧蒸煮,大家受用,消这一口仇气。”虎威魔问道:“隐士,你有何法能使他来?”隐士乃走到假唐僧面前问那猪八戒道:“闻你老实,你真说,是真还是假?”那八戒随口道:“你真说,是真还是假?”隐士笑道:“此是假也。”便叫魔王设了蒸锅,把假唐僧要蒸。乃聚起柴火,把假八戒要烧。假唐僧故意泣求饶耍那假八戒道“魔王还是蒸罢,蒸的好受用,烧的不中吃。”

  按下妖魔设法,弄这假唐僧。

  却说孙行者与八戒、沙僧得了经担,押着柜垛,照大路前行。只见三藏已过了山,在那山前密树林间,与老僧道者席地而坐。见了行者们挑经押马来了,心下大喜道:“悟空,你来了。我亏这老师父救护前来。”行者道:“我们经担,也多亏这位老道救护前来。”三藏便问老僧说:“老师父曾说过山望施主,不知施主在何处,小僧们可也望的他么?”老僧道:“师父,你望他虽好,只是路径不顺,我这施主要从南过去百里,恐误了你们走路工夫。你师徒弟可从此往东,便是你当年来的朱紫国别郡地方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原是我当年捉妖精,救那金圣宫的地方了。二位老师父,自去望施主。我们向东赶路吧。”三藏乃谢了老僧,叫徒弟们挑着担子。三藏押着马垛,照山前大路而行。

  这老僧别了三藏,与道者看着三藏们行远,乃复了比丘僧、灵虚子原形,私自说道:“唐僧经文,不被妖魔抢夺,虽说是我们保护之力,也亏了孙行者腾挪之法。只是他们的毫毛法身,尚未保全,未免还惹妖魔之害。我等须是在唐僧前后保全了他法身,这经文方得用全而去。”他两人那里望甚施主,只在这林间坐地。

  却说三藏与行者正放心前行,忽然行者与八戒打了一个寒噤,三藏、沙僧也打了一个喷嚏。行者道:“师父,不好了。徒弟们只顾得了真经,便忘了收复毫毛。这定是那妖魔弄法,苦我们法身也。”八戒道:“一根鬃毛,有甚打紧,便舍不得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那里知道。这两根毫毛,甚有要紧。”八戒道:“我实不知。你且说来。”行者乃说道:

  “这毫毛,有关系,原与此身同所寄。

  勿谓茸茸遍林丛,根根都是精神气。

  安可伤,莫教弃,保全父母还天地。

  悔却当年误此身,为除烦恼从披剃。

  远随师,取经义,度脱众生为世济。

  逢妖骗怪没奈何,拔一毛而为师利。

  必须正意保完全,莫教失散伤元气。”

  八戒听了笑道;“师兄,我们兼爱门中,怎么一毛计利?”三藏道:“悟能,你有所不知,还依悟空主意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既是依徒弟主意,我们看前途有甚寺院人家,借住一时,且把经担保全了。待徒弟去收了这两根毛来。”八戒道:“你既舍不得,要去收。我也舍不得,同你去收了来。”行者道:“你不可去,照顾师父经担要紧。”行者说罢,一个筋斗就去了。

  却说陆地仙叫妖魔设了蒸锅柴火,要蒸烧假唐僧、八戒。凤管、鸾箫两妖道:“院主,且不要蒸烧。我闻孙行者神通广大,会打筋斗,一霎时十万八千里也能到。我当年曾闻鹏祖说,他曾筋斗打不出如来五指中。我鹏相留下一根翅翎。曾说此翎能盖无边无岸之海。如今将此翎待那猴头来,与他打斗。若订斗胜了他,便捆起来同唐僧们一锅蒸;若是不胜,将此翎盖罩着他,叫他筋斗打不出去。”陆地仙听从。

  妖魔们正计较,不防行者一筋斗打到洞门。见洞门闭着,行者乃变了个勇猛大将,手执着禅杖,且两下把洞门打开,小妖报人,虎威魔忙掣兵器在手,走出洞来。看见这勇猛大将,怎生打扮:

  头戴金盔飘凤翅,身穿铁甲束狮蛮。

  手拿禅杖真英武,吓的妖魔心胆寒。

  虎威魔见了,心惊胆颤。忙叫小妖快报狮吼魔与凤鸾两妖,说:“孙行者不知那里又请了天兵来救唐僧了。看起来天将来救,这捆的乃是真唐僧。”狮吼、凤鸾一齐也掣了兵器,出洞来帮斗。果见大将猛勇形状,正待要齐力打斗。只见陆地仙在洞里偷看,大叫说:“这分明是孙行者来也。你看,担经的禅杖尚拿在手中。”众魔听得,一齐笑道;“是了,是了。”乃一齐举起兵器来战行者。行者只得打出精神,把禅杖相迎。这场好杀,怎见得:

  勇猛大将真雄壮,狮虎妖魔更悍强。

  那一边齐舞枪刀攻行者,这一边直挥禅杖打魔王。

  四魔兵器无情义,一个猴王有智量。

  说不得再把毫毛拔,忽然间变化更强梁。

  只教斗处天地暗,须臾战的土尘扬。

  妖魔一时心胆怯,行者精神更不慌。

  只斗的虎威、狮吼往洞里走,凤管、鸾箫向谷内藏!

  行者变的这员天将,精强猛勇,又拔毫毛变了几个。那妖魔抵敌不住,往洞后躲去。行者走入洞来,先把假三藏、沙僧的毫毛收上身来,又把八戒鬃毛也替他收了。方才要弄个神通,把这一洞小长尽把禅杖打灭。只动了这个意念,那风管妖躲藏在谷里,便把鹏翎往空掷起。行者正喜收了毫毛,得胜思回。一个筋斗打去,却被这翎神通罩住了。左打右打,只在那翎之下。行者心疑,慌了道:“不好了,被妖魔弄倒了。”

  风管妖乃假化出一座灵山,雷音古刹,闭着山门,才把翅翎揭起。行者跳将出来,见了道:“怪哉。我分明要一筋斗到师父前去,如何错立了主意,复回灵山。也罢。既到此处,少不得见世尊问取了经回,何故屡遇妖魔。且把我金箍棒明白讨出,这根样杖缴还了他。”四面看了一回,只见山门紧闭,并不见一个人踪。

  正在疑惑之处,

  却说那风管妖把鹏翅收了,却化做一个优婆夷,走近行者面前来问道:“你是孙悟空,你师父取着真经,你为何不随着回去,却又来此何事?今日如来赴会,大大小小众圣,俱跟从前去,只有我等比丘尼、优婆夷在家。你远来饥饿了,可到我处一斋。”行者听了心疑。他当年来时,却无慧眼,遇着妖魔不识,便要问地里鬼。只因灵山取得真经,遏过佛祖,便有这慧眼。若是使那机变心,慧眼便朦。他这一会正了意,要礼世尊问经回之念,慧眼便明。把这优婆夷上下一看,便识破了。却是如何识破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只为行者变化毫毛,便受翎毛之罩。真是缘孽。

  鬃毛也会变化,记中大为猪八戒生色。须知八万四千毛孔,根根俱有佛性。众生皆然,不独猴王。 

  第二十八回 假风癫推倒庙碑 审来历欺瞒巡岭

  却说行者把慧眼一看,笑道:“妖精无礼,假化灵山。又变了优婆夷,愚我吃斋。分明阻我筋斗,只得以假弄假,随他去,看他何法算我。”乃随口答应:“女善人,我弟子果是远来,腹中饥饿,有便斋乞化一餐。”凤管妖乃引着行者,直到洞来。行者佯作不识,乃问道:“女善人,这是那里?’凤管妖道:“此是我家。”行者道:“我弟子灵山久走,优婆塞家都是高楼层阁,不似这般山洞家。看此处多是虎豹狼虫之窝。不然,就是妖魔邪怪之处。”凤管妖听得,见识破了他的行藏,乃上前一把扯倒行者,将绳就捆。不知行者眼快手疾,夺过妖精绳索,反把妖捆倒在地。搜出他身边翅翎扯破了。妖精大叫起来。洞中虎威魔等出来解救而去。行者乘空,方才一个筋斗,直打到三藏面前。这才是:

  扯开翅翎还筋斗,捆倒妖魔复化身。

  三藏见了行者到来,乃问道:“悟空,你收了毫毛来么?”行者具将前事说出,又把鬃毛还了八戒。八戒也复了化身。师徒们方才返本还原,一心往前行了些平坦大道。时值夏初,但见那:

  田野收春色,清和四月晴。

  池中飞白鸳,林底唤黄莺。

  日永风光暖,山高树色明。

  膏腴无旱涝,时序乐丰享。

  师徒正夸初夏晴和天气,忽然见一座城池,远远在那树梢头显出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你看,那城池现前,是甚么去处,当年我等可曾从此经过?”行者道:“师父,当年来时,只因倒换关文,故此转过朱紫国中,惹出许多怪异。如今不换关文,都是旧批照验。便是朱紫国,也只好城外过去吧。”

  师徒一面说,一面行,渐渐近前,只见一段稠密人家,店市整齐,居民广众。见了唐僧马垛担包,就有几个牙人客店,上前问道:“长老们,是甚么宝货?请到小店住下,我与你发卖。”三藏道:“我小僧是灵山取经下来的,不是货物。且问列位,是那个店中洁净,可以安住,暂寄一宵。”只见一个老汉道:“长老们既不是卖货客商,若是洁净,我老汉却是长斋积善之家。便请到舍下住宿一两朝。”三藏听了,随走入老汉店内。

  行者、八戒方歇下经担,那街市诸人见了行者尖嘴缩腮,八戒长嘴大耳,沙僧靛面青身,齐齐道:“爷爷呀,前面那长者倒也相貌堂堂,怎么跟从这样的徒弟?”也有看见害怕的,也有看着笑丑的。三藏只叫徒弟们:“且避些嫌疑,坐在屋内,莫要生出事来。”行者们依言,走进老汉屋内,不防屋内却是老汉的妻儿,老小一见了他三个进屋,吓的大叫起来道:“爷爷呀,青天白日,是那里妖怪来了?”跌的跌,扒的扒,齐喊入后面。那老汉却即入内安慰。出来取了几杯茶汤,递与三藏。

  三藏方才问道:“老店主,请问你,这可是朱紫国中?”老汉答道:“长老,我此处离国尚远,乃是属郡,叫做安靖路总辖。”三藏道:“小僧们是回大唐去的。想当年来时,却往国中经过,怎么不曾到此?”老汉道:“若是南来北往,要朝国王,倒换关文,必须转路去国中,远走百里。若是朝过国王,换过批文,便不消远转,从我这路回南。且请问长老来时,普朝过国王,换过关文么?”三藏便把当年灭妖,救金圣娘娘的话,略表出三五句、老汉听了,乃拱手称道:“原来就是当年医好国王,灭了妖怪的老爷。我这地方,那一个不知敬仰。只恨不曾见面。今日降临,我这地方人众还不知道。若是知道老爷们来,便都来参拜。飞报入国王知道,必要差官来接。”三藏道;“老店主,切莫要传与人知。是我三个小僧们取得经文回国,巴不得一日到乡土。若传入国中,未免费了时日,耽搁路程。但有一事请教,过了贵池,前去是何处地界,可有甚贼盗强人,妖魔邪怪么?”

  老汉道:“老爷不问,我老汉也不敢说。只是说出来,也只是耳闻.未曾目见。离我这镇路往南百里,当年有条蟒妖岭。这岭东西本有五个余里,岭内出了一条蟒蛇精。身长丈五,大有十围,白日食人,后被过往的神僧除灭。如今蟒精的魂灵儿,附着百余个强人,专一劫掠往来客商,地方官兵去剿捕他不得。”三藏道:“如何剿捕他不得?”老汉道:“闻知他立了个蟒神庙,但有官兵去剿捕,他便倚仗那精怪的魂灵儿,飞沙走石,打将出来。他如今最恨的是僧人。老爷们又有这些柜担,他怎肯放你过去。”三藏听了,愁眉叹气道:“又费精力了。”行者在屋内听得,笑将出去道:“老店主,我小和尚们上灵山取经,实不瞒你.当年过七绝山稀柿桥降灭了条蟒蛇精,就是我们。谁知这孽畜尚留得魂灵儿作耗,附着强人。且问你,这强人既掳掠行商,如今过客却怎生行走?”老汉道:“有的远转,有的没行李货物,他便让过路去。”行者道:“不难,不难。我与你把强人剿捕了吧。”老汉合掌道:“善哉,善哉。老爷们若与地方安靖,除了这害,便是莫大的功德。”老汉便叫收拾斋饭。行者道:“老店主,你可收拾斋饭,与我师父们吃。我去查看了蟒妖岭,得便就除灭了强人来,然后再挑担行路。”说罢,掣了根禅仗,往店外就走。三藏忙扯住道:“悟空,出家人慈悲为本。妖精当除,强人当化,莫要信着你当年金箍棒性儿,一顿无情,不留半个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。我如今这禅杖,比不得当年金箍棒了。’老汉听得,且问道:“老爷,你甚么金箍棒,比不得如今这禅杖?”行者道;“老店主,我要去查看妖怪魂灵,附托甚么强人。不得工夫说这缘因。你问我那大耳朵长嘴,蓝靛脸的师弟便知。”行者说罢,拿着禅杖,出了店门。一个筋斗,顷刻不见。

  店主道:“爷爷呀,果然是神圣临凡。怎么一面说了,就飞空去了?”乃问八戒、沙僧;“二位老爷,你知他金箍棒比不得禅杖缘因,望你说我一听。”八戒道:“我要说我的九齿钯,尚不得闲工夫,那有心情说他的金箍棒。”沙增道:“我自家也有降妖杖,也不耐烦讲他。真是比不得这批经担的禅杖。”老汉道:“没奈何,二位老爷讲一句缘因我老汉知道。”八戒道:“老店主,必定要知,我只得说与你听。”乃说道:

  “论钉钯,金箍棒,还有降伏一宝杖。

  都来不是出凡间,利器从教自天上。

  本神工,成巧匠,神通变化无能量。

  妖魔荡着遍身伤,强贼打处三魂丧。

  世间没有这般兵,空笑挑经这禅杖。

  月牙形,弯弓样,等闲只好挂衣装。 抡起便知是和尚。”

  八戒说了,老汉道:“老爷们当初既有这兵器,如今那里去了?”沙僧说道:“老店主,你却也不知我们这几件兵器,如今都不在身边了。”老汉又问道:“既是这好利器,如何不留在身边,却放在何处?”沙僧道:“我小僧也说与老店主一听。”乃说道:

  “这宝贝,真停当,打怪除妖无限量。

  只因佛祖大慈悲,利兵不敢操和尚。

  取真经,求宝藏,且把三宗来缴上。

  身心既皈三宝门,方便何须抡棍棒。

  免生凶,戒无状,为担经文换禅杖。

  若还再想着这般兵,除非依旧为天将。”

  沙僧说罢,老汉道:“原来老爷们当年西来,除妖灭怪,全靠着这兵器。如今缴还了在灵山,单单只仗着这禅杖走路,却也不中甚用。”三藏道:“老店主,出家人要这禅杖,一则担经囊,一则防虎豹,就是中用。难道要这禅杖伤生害命,便不是出家人用的。”按下三藏与八戒、沙僧,在店中住下,只等行者查看了来。不题。

  且说行者拿着禅杖,直走到蟒妖岭来。果见一座高山,接连峻岭。行人不断,皆是单身,没有半肩行李。行者也杂在行人中前走,到那岭中。只见众人都向个小庙里进去磕头烧香,也没个庙祝香户。行者看那小庙门上,悬着一个木匾,上写着“蟒神祠”。行者看了道:“是了,这店主老儿说的不虚.想我当年过了祭赛国,遇着黄眉怪假变小雷音,得古佛收了来,到驼罗庄,灭了蟒蛇精。怎么这精又成了气,在这岭上附着强人?店主说他最恨僧人,想必就是恨我们打灭了他也。店主既说话不虚,我如今不可依旧面貌,且变作行人,到庙里看个光景。”好行者,摇身一变,变了一个过岭客人,走入庙里。那里有个神像,只见一木牌儿上写着“蟒神大王”。行者故意装颠,走到香几上,把他牌位推在半边道;“甚么妖魔,如何称神,在此受人的香烟,依附着强人。”只见那行人磕头烧香的,齐嚷道:“你这个风颠汉子,好生大胆。大王神灵,怎肯饶你。这岭中时时有巡风的喽罗,拿着你,岂不拖带别人?”行者道:“列位不消乱嚷,我与你们走路的人除了害,连那强人都叫他一扫精光。”这众人听了,有的骂道“风颠”,有的飞星走了。行者在庙内放疯撒颠,故意吵吵闹闹,把些行人都吓的去了。后边传的一个人也不敢近庙。

  行者吵闹一会,见没人来,又没处查强人的信。正坐在庙门槛上,只见一个小喽罗,手内拿着一杆长枪,走近庙来,大喝一声道:“那里风颠汉子,敢冲犯神庙大王牌位。”行者故意装疯答道:“我是神龙大王差来,查勘你这岭上是何庙宇。既是蟒庙,怎么不听我神龙大王节制。便是我一个公差上门,如何不见个鬼判?”喽罗听得,半信半疑道:“你既是个公差,有何执证?”行者忙把腰中假变出个牌票来,上写着“总巡哨。查看山岭蟒神小庙是何人香火。”喽罗见了,便信真道:“巡哨长官,怪不的你推牌位,动怒心。你却不知我们这庙的来历。”

  行者见喽罗说他不知来历,他正要查听来历。乃笑嘻嘻道:“你可把来历说与我知道。”喽罗道:“我这山岭,当年没有这庙。只因离此南去百余里,有一村,唤做驼罗庄。先时有一条蟒蛇作怪,能飞沙走石,把人家的牛马猪羊吃尽,鸡犬也不留一只。乡村大家小户凑了金银,请得法官道士来驱遣,他连法官也囫囵吞去。后来遇着上灵山取经的几个神僧,除灭了。谁知神僧去后,这地方出了几个豪杰,聚在这岭上,专一掳掠行商客货。若是空身没有行囊的,一个也不伤。这豪杰中,有两个头领,一个叫做七情大王,一个名唤六欲大王。他两个本事甚高,能飞沙走石,撒豆成兵。实不瞒你长官,那里有个甚么蟒神魂灵儿,都是我这两个大王假称名色,要这过往客商说他灵验,立此庙宇,希图往来许愿酬金,他却才放人过去。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原来这庙是虚立名色,设骗往来许愿的金银。不如做个庙祝香火罢了,如何聚众劫人?”喽罗道:“那里聚甚众,不过是大王术法,撒豆变成的喽罗。如今客商有行囊货物,都从正路远转几百里过去。大王没有生意,只靠着许愿的金钱。这便是来历。长官若是查看,这假庙有甚鬼判接你?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你执着一杆枪,却做何干?”喽罗道:“乃是轮流巡岭的,方才听见人说,有人推倒牌位,吵闹庙宇。故此来巡看,却不知道是上神的公差。”行者道:“你这七情六欲大王,精也是呆,成甚豪杰?青天白日,老老实实,做个庙祝香户罢了,何故法术欺哄行人金钱。官兵来捕,却又甘当一个强人之名,且何苦与那僧家作仇。那知僧家有经卷,专一与人消灾释罪,降福延生。若是把僧家经卷化动来往行人,许愿的金银更多。”喽罗笑道:“长官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这行路的人,不听见强人,不畏怕掳掠,他那里肯许愿?”行者道:“如今你这两个大王,今在何处哩?”喽罗道:“在岭上密树林间。”

  行者听得,乃提着禅杖,直奔上岭。那喽罗在后,咕咕哝哝说道:“长官你问,我方才直说。上岭遇着大王,干万莫提我说来历与你。”行者那里听他,一直走到岭上。只见一个寨栅,静悄悄没个人在门前,紧闭着寨门。

  行者不便闯入,乃变了一个蜻蜓儿,飞入寨内,只见两个强人坐在里面。这个说:“七情大王,这几朝没有甚过客行商,生意淡保”那一个说:“六欲大王,只从三尸魔王外游,打听个商客的买卖,不见回来,果是生意微末。”这一个说:“莫要讲三尸魔王未回,便是昨日差的巡岭的小校,也不见回来。”正说,只见那喽罗走入寨栅,禀道:“告大王,岭下只有许多单身过客往来,并无个有货物行囊的。”大王道:“庙中可有交纳愿金的么?”喽罗道:“只因三尸魔王外游,庙中冷静。交纳愿金的却没有;倒有一个公差,查看庙宇的。”大王听了,着了一惊,问道:“甚么公差,查看庙宇?”喽罗道:“他说是神龙大王差来。查看着是甚么蟒神庙,何处香火。”大王道:“你如何回他?”喽罗道;“小校说了些虚谎,哄瞒了他,他把牌位都推倒。如今走上岭来,只恐要查看大王的来历。”七情大王听了,喜一会,怒一会,道:“是那里有个神龙大王查看庙宇。若是三尸魔王在庙,定将这公差盘问他一番、拿来处治。”行者听了,自笑道;“这个强人,还有甚三尸魔王外游,想必就是蟒精了。听他言说生意淡薄,定是个剪径的。我如今查明了来历,说与师父。为这几个毛贼转路前去、又费工大,损了我老孙平日之名。若是抡出禅杖,把这几个毛贼剿灭了,又恐打的他不明不白,背了我师徒取经方便之门。且再打听他这三尸魔正是准,若就是蟒精魂灵儿,待我除灭了那怪根。”正说间,只听得寨外吆吆喝喝起来。却是何故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三尸、六欲、七情等魔,取了经回到了灵山,见过佛祖,安得有此?

  只是为众生说法耳。

  行者变公差,叫强人做庙祝,可以多得金银。不知庙祝将经换钱,见财起意,亦即是强人也。虽然公差之为强人,乃更甚耳。嗟乎,居今之世,其谁能不盗! 

  第二十九回 七情六欲作强梁 三藏一诚传弟子

  七情六欲听三尸,使令生人贪与痴。

  喜怒乐哀爱恶欲,眼耳鼻舌附须眉。

  伐人性命伤人斧,送客高巢夺客居。

  识得当人牢把着,灵明一点勿邪思。

  却说行者听得寨门外吆吆喝喝,即展蜻蜓翅飞去栅外一看。只见许多小校,排列着数层头踏,后边投拥着一个魔王。行者看那魔王怎生模样,但见他:

  光头滑脑赤精身,暴眼金睛阔鼻唇。

  满面毫无欢喜色,一团怒气带哼嗔。

  行者看了道:“不消讲,这一定是个割气脸魔王,倒有些难相交。且跟他到寨内,听他说甚言语。”

  只见那魔王进入寨内,两个大王迎着笑道:“魔王因何久出外游,今日回来,面又带怒色?”魔王道:“正为昨往莫耐山过,会我几个旧交。说出我当年几个冤家仇对,他今日路必过此。我想报此仇恨,必须借重二位大王。”七情大王听了,便问道:“魔王是那个旧交,说出你的甚么仇恨?”回王道:“当年驼罗庄,是我那蟒祖公在这村间作些威福,贪些受享。后来被东来取经的唐僧,领了几个凶恶徒弟坑害了。他这魂灵儿不散,托附在我。承大王的势力,立个庙宇在此。一则作些威福,食过往的愿心金钱,一则等那仇恨回来,报他当年杀害之仇。料二位大王久已知此情。只是他这几个取了经文回来,昨日莫耐山岭下,有凤管、鸾箫两妖魔君,是我旧交。他说起唐僧中有一个孙行者,诡诈多端,一路来愚弄了许多魔王洞主,为此不免动了个嗔心。若是这孙行者们来时,二位大王于乞帮助一二,务要拿到了他,以报昔日之仇。”六欲大王听了道:“三尸魔王,你自有神通本事的昆弟,可以请他帮助。我等但听你指使罢了。”魔王道:“我弟兄虽有三个,颇奈离此甚远。若是拿不到那唐僧,少不得也要远去寻我那昆弟两个。且问二位大王,我出外许多时,你在这岭上生意何如,庙中香火,往来许愿纳金的也多么?”六欲大王道:“莫要说起,生意淡保庙中香火,也只如此。只是昨日来了个甚么神龙大王公差,他说蟒神庙应服他之管,上门查勘,不见鬼判迎待。他把牌位都推倒去了。”

  魔王道:“可有巡岭的喽罗拿他,待我来拷问。这地方那里有个神龙大王,一定是假诈金钱的。”只见那喽罗在傍,又把推牌位的

  话说了一遍。行者听了,不觉的笑了一声。那魔王惊觉起来道:“此寨内如何有这大蜻蜓?怎么蜻蜓忽然如人笑之声?事有可疑。那二位道君曾说,唐僧的徒弟能千变万化。探听人事情来历。他们取经回来,只恐将次到这地方。这蜻蜓忽然笑声,莫不是那厮们假变到此。叫小校快将大扇替我扑倒。”小校听得,忙取扇把蜻蜓来扑。行者一翅,飞出寨外,依旧变了公差,在外栅立着。那喽罗看见,忙报与三尸魔王。魔王叫:拿进寨来!”行者早知要拿他拷问,乃想道:“神龙大王查勘他,是我一时的机变权宜,怎经的他拷问。若是露出真情,惹动妖魔,枉费手脚,怎生保护经文过去。不如就把他昆弟的话,哄他一番吧。”乃随着喽罗进寨内。

  只见寨中设着三张交椅,正中坐着三尸魔王,左右坐着七情、六欲两个强人。行者上前站立道:“我是神龙大王公差,奉票来查这蟒庙是何处香火。怎么不以上司礼款待,却扯入我来,是何道理?”三尸魔王听了,怒目环睁道:“你是那个神龙大王遣你来的?”行者道:“我这大王,是黯黮林大蟒魔君,自号为神龙大王。大王因有两个兄弟在外地,顺便道路,叫我查访他消息。”魔王听了大蟒二字,便怒目少解道;“你莫不是我大兄差遣的么?”行者随口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魔王又微微笑道:“黯黮林在何处?”行者道:“在五百里祭赛国南。”魔王道:“他差你来,为甚查勘庙宇香火?”行者因见他句句盘问,乃就使个机变道:“也只为大王要报当年害祖宗的仇恨,访得唐僧,取了经文回来;差小的们十余个,来此一路迎着唐僧们。果然三个徒弟,挑着三担经包,唐僧押着两柜马垛子前来。被小的们盘到,晓的那孙行者们神通广大,专要搜寻沿路盗贼妖魔,不与他半个哼哈。小的们设了个计较,假写了一个祭赛国王下一个官员名帖,又假说金光寺住持也具了一个手本,远来迎接取经老爷的。骗的个唐僧们欣欣喜喜跟随小的们前来。他们住宿客店,小的闲得片时,大胆走到这岭中,看见蟒神祠庙,故此说奉差查勘。不匡遇着三位大王。”三尸魔王听了,一时信真,便问道:“既是我大兄处公差,这也不消拷问你。只是你们哄骗了唐僧师徒经担,如今且拿了来,待我先处治他一番。”行者道;“这也不消大王处治。还是小的们押解了去,方才全美。若是大王先处治了他,我处大王要个活唐僧,那里去寻。”三尸魔王听得信了真实,便叫喽罗们备些酒肴与大大王的公差吃。行者道:“小的是胎里斋,不吃荤酒的。大王有斋饭,我吃些吧。”喽罗乃设了一席豆腐面筋、闽笋木耳馍馍饭食。那行者正饥饿,大吃了一餐。辞谢了魔王就走,回到客店。

  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查看了来历么?”行者道:“查明白来历,且设了一个骗局来了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徒弟,凡事只以实行去,你又设骗局,便坏了心机。只恐种出此因,非取经文的道理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凡事当以实,徒弟岂不知。只是妖魔诡诈恶毒,徒弟不得不以诡诈恶毒灭他。”三藏道:“以诡诈诡,不如以实应实。”行者道:“怎见得不如以实应实?”三藏乃说道:

  “我叹世人不从实,暗骗明瞒多虚饰。

  那知忠信格豚鱼,须识至诚贯金石。

  使心用心反自伤,欺人欺己徒无益。

  识得玄机通一诚,鬼神上下都孚契。”

  三藏说罢,行者笑道:“师父,你是取经的心肠,徒弟是降魔的意念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只当用我这取经的心肠,自然不动你那降魔的意念。”八戒笑道:“师父,果然是取了经回来的心肠,若是当时往灵山去的意念,也不见的忠厚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呀,我为师的,自从流沙河收了你,那一日不把忠厚待你?”八戒道:“我弟子原是老实,果然师父未曾虚假待我。若是那紧箍咒儿念起来,却十分厉害,怪不得猴王弄个虚圈套骗妖魔。”行者道:“你这馕糠,又提旧话。金箍棒已缴还,难道紧箍儿咒师父不忘记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今日紧箍儿咒果是忘了。只因你无叛道之心,我便无降汝之咒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自从跟着你,一路前往灵山,何敢一毫叛道。”三藏道:“只因你遇着生灵,动辄抡棒,便是违了慈悲方便。故此有那紧箍儿咒你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自从取了经回,半个生灵也不敢打了。只是遇着妖魔,要保全经文,不得不费些机心。方才听了店主说,蟒妖岭强人,立了个蟒神庙。徒弟备细查了来历,乃是当年来时驼罗庄我们打杀的那条大蟒,他遗下三条种类,假称三尸魔王。两条在别处,一条在这岭上。却有两个强人,依附着他,叫做七情、六欲大王。他每劫掠往来有货物的客商。若是单身没有行李的,过庙前进去烧香许愿,便放过去。想我们这许多包担,他见了定然抢掠。徒弟只得假变个公差,哄他说是大大王处来查唐僧的。如今现哄了唐僧过岭,送与大大王报仇。三尸魔信真,定然放过我们去。”三藏听了,喜欢起来道:“徒弟,这等说来,乃是个权宜保护经文,但随你吧。”八戒道:“师兄,经文与师父哄得过岭,我们还要把这岭上安靖了,方便过往客商,才是我们和尚功德。”行者道:“依你如何安靖?”八戒又悲惨起来道:“只是我的九齿钉钯不在手边,这禅杖恐不济事。”三藏听了道:“悟能,休得又动了杀机。若到前途,仰仗佛力,这经文解脱的六欲正念,七情回心,三尸向道,自然安情。”

  师徒们说罢,辞了店主,挑担押垛前去。方才到了岭头,行者却叫歇住林间,说道:“我早在魔王前说,是十余个小校,假书帖接了来的。万一妖魔查看,露出假来不便。”行者乃拔了十余根毫毛,变了十余个小校,帮衬在内,齐拥过岭。早有巡岭喽罗见了,飞报与三尸魔王。

  却说这七情与六欲两个强人,原是聚了几个弟兄在这山岭剪径为生。只因这三尸魔王是行者打灭的蟒精道种,他弟兄三个,专依着修炼不成的道人。为甚修炼不成?三尸不喜人修好成道,巴不得人务外,错入傍门,久之形衰气散。他又附着别人过活。两尸魔王远出在外,这三尸一日过此山岭,遇着七情、六欲劫掠他,他原性未改,使了幻法,把七情、六欲降伏。这两个强人,乃立了他做一个寨主。他便唤做三尸魔王。七情、六欲虽也称名大王,却都听他调度。立个庙宇,就把大蟒托名神祠。说起这三尸魔王,神通广大,智量高深。一时行者假变公差,愚哄了他信真。方才打发行者去了,这魔王忽然冷笑一声。七情大王便问道:“魔王,为何发个冷笑?”魔王道:“我被唐僧的徒弟骗哄了去也。我那两个弟兄知在何方?既是在祭赛国南,料唐僧回路,必往他处过,何必远来迎接,却又假写帖文,这分明是孙行者假诈公差,推倒了牌位,恐我拿他。你看他不吃荤酒,又不肯与我这里处治报仇。可知其情矣。万事可恕,这推我庙牌,假作公差骗我,情理难饶。如今之计,他既诡诈骗我,我也诡诈骗他。若拿到了这孙行者,料唐僧之仇可报。”

  魔王正说,只见巡岭喽罗报道:“岭前一簇小校,拥着几个包柜,有四个和尚,一同过岭。”魔王听了道:“是了,是了。唐僧们来了。”乃叫众喽罗分作三队:左一队,是七情大王;右一队,是六欲大王;中一队,是三尸魔王。三队儿摆开,拦住岭上。

  三藏见了,慌怕起来道:“徒弟们,强人摆队成阵,如之奈何?悟空,我说你凡事该依老实,你却弄谎设诈,哄甚魔王。说放你过岭,如今这个光景,是你又被他哄了,把我们哄来也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。他既不信我前言,如今摆队而来,我必须仍照前与他讲说一番。他若不信,待徒弟再作计较。”八戒道:“计较,计较,不如抡起禅杖,与他个老实一跳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,你只是要厮斗。你有禅杖,那强人也有器械。俗语说的好,两虎相斗,必有一伤。此非万全之计,我们出家人以慈悲为本,况是取了经文回去,这经文乃方便法门之宝,如何你只想打人?依我,不如上前恭敬尽利,委婉求他,发一点善心放了我们过岭去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,你便尽恭敬委婉求他,他若不依从,反使出凶恶来,师父如何处?”三藏道:“徒弟,他着不依,反使凶恶,我便舍了残生与他,你等好生保护经文回去。”行者听得说:“师父,你要长他人威风,灭了我们锐气。料着有我们徒弟,那怕那强梁凶恶。且持我到他队里讲说一番来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莫要轻视了他。你看他:

  队队人如虎,行行马似龙。

  中央排大戟,左右执强弓。

  密杂杂戈矛耀日,跻锵锵旗帜飘风。

  忙中呼喝真咸武,队里周旋甚猛雄。

  他那里逞凶肆恶无方便,你须要委婉求他过岭东。”

  行者听了道:“师父,你真也不济。你便看着他这等雄勇,徒弟却看着他四个字儿。”三藏还:“悟空,你看着那四个字儿?”行者道:“不见怎的。”八戒道:“这个说嘴的猴头,师父面前也打个油嘴。且看那三队儿,拉齐齐排开,你快作个计较斗他。”行者道:“你好生保护着师父经担,我去讲一番也。”行者把睑一抹,依旧是个公差模样。你看他笑欣欣的,走到那中队里来。毕竟如何来讲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三尸魔,一好饮食,一好车马衣服,一好色欲。凤管、鸾箫信是旧交。

  行者从来惯用哄骗。游龙宫,骗金箍棒;上天宫,骗蟠桃,骗御酒,骗老君丹:俱用此法。其封弼马温,封齐天大圣,虽上天亦以此局待之,故卒受五行山之报,亦为佛祖所骗故耳。信乎,机心之不可有也。 

  第三十回 悟空大战蟒妖岭 长老高奔石室堂

  话说三尸魔王正坐在中队,叫喽罗小校去拿了诡诈的公差并那唐僧经担过来。众小校方才听令,只见行者变了公差,走入中队,面见魔王道:“小校来禀上三大王,已诈哄了唐僧过岭,送到黯黮林大大正处发落报仇去,望三大王收了众队,让小校们带唐僧们前去。”魔王笑道:“孙行者,你也只如此一个本事,上人不做,却做个小校公差。你若有神通,拿出当年过此的手段,与我三个大王战斗一常明人不做暗事,如何设这诡诈来瞒我,要掩饰你的罪过?你那里知我魔王明见万里,洞察秋毫,如何哄的我。早早把唐僧经担送上,待我一口吃了,以消我向日仇恨。”行者是个性躁的,被庞一诈,他便急躁起来道:“妖魔,我便是孙外公,你却怎么?”把脸一抹,现了原身。魔王一见,站起身来上前就拿行者。行者手疾,忙夺了旁边小校一根棍子,一路打出中队。那魔王随招动左右两队,簇拥过来。这里沙僧、八戒执着禅杖,立在担柜前头,只是不容那魔王三个近前。行者丢了他棍子,忙掣下禅杖,与魔王在岭上打斗。这一场好斗,怎见得?但见:

  阴风惨惨,杀气腾腾。阴风惨惨山云蔽,杀气腾腾海水浑。魔王怒发狠,行者恶生嗔。发怒挥刀无点涌,生嗔掣杖怎相应。一个有心降魔怪,一个只要捉经憎。真是铜锅撞着铁刷帚,不见输赢那个能。

  行者与魔王两个斗了百十回合。那七情、六欲两个要上前助战,却见八戒、沙僧执着禅杖杀气腾腾也要帮斗,便不敢上前。行者、魔王斗一会,歇一会,各自想计较不提。

  却说比丘到彼增与灵虚子见孙行者收复了毫毛法身,师徒们坦然在道,挑着经担前行,他两个便远远随着脚步儿前去,歇在密树林间。灵虚子说:“师兄,我想唐僧上灵山取经,应该有许多灾难。今已历过九九,这真经既付与他,便当使他无挂无碍,顺流而东。怎么又叫他千辛万苦不了。且莫说他辛苦是正当的;只说这一路回来,妖魔夺取经文,不亵读了宝藏么?”比丘答道:“师兄,你有所不知,世法人心,若于事来看易了,便生怠慢心;若看难了,便生兢业心。唐僧取得算经,若依那藏经数,来难去易,后人便生轻慢。正使他顺来送去,这方叫做顺成人,送成道,修行的妙奥。”灵虚子拜领比丘之教,乃问道:“我与师兄随路前来,唐僧们丢却在后,怎么不见上前。莫不是他师徒立心机变,又遇甚么妖魔?”比丘僧答道:“我也正虑到此。当与师兄转回西路,探个消息。”两个乃腾起半空,往后一望。只见那山岭上阴云笼罩,黑雾迷漫。比丘道:“师兄,你看那岭畔光景,似一团战斗气象。师兄可往探着,一定岭下有甚妖魔与唐僧师徒争斗。我在那高山顶上,等候你回音。”灵虚子依言,乃变了一个苍鹰,一翅直飞,到那阴云之上。但见他:

  芦褐色身毛,猫儿眼眸子。展双翅上下抟风,伸尖嘴思量捉雉。任他狡兔莫要相逢,便是雏鸡也教啄死。从来虎豹配他行,利爪凋来吮骨髓。

  灵虚变了一个苍鹰,飞到明云之上,却又自己懊悔起来道:“我一个修行学道之人,怎么使这个鹰鹯的情性?世人比乳虎、苍鹰都是不仁禽兽,如今没奈何要保护这藏真经,只得拨开阴云,看是何方妖怪。”

  他把眼睛往下一看,只见八戒、沙僧各执着禅杖,守护着经担,行者与魔王抵斗相争。这边是七情、六欲两个强人,思量要乘空儿捉拿唐僧。那边是三藏一个老和尚,惊惊恐恐,只怕抢去了经担。灵虚子见了,很那魔王与行者相斗没有个上下,乃一嘴把魔王当手一啄。魔王手痛,那里拿得兵器,被行者一禅杖,打的往寨内飞走。七情、六欲见势头不好,也忙收了队伍,躲入寨里,紧闭寨门。

  三藏明明看见行者与魔王战斗,没个强弱或对。又见那两队强人,倚着人众,要打将过来,恐八戒、沙僧势孤,不能抵敌。忽然天上一个老鹰飞下,把魔王一嘴啄了手指,那魔三负痛回寨,三藏便合掌当胸道:“善哉,善哉。这老鹰却好,真乃助我徒弟威风。”

  三藏只合掌称赞一声。不匡灵虚子在半空看见,听得三藏之言,乃惊道:“怪不得他师徒屡屡逢魔,乃是他们立心不善,以至如此。我如今且莫要管他,到山顶上与比丘计议,必须先正了唐僧道念,再消了行者们雄心,乃是保护经文根本。”忙复了原形,直到高山顶上。

  果见比丘到彼僧,跏趺坐在松阴之下。见了灵虚子,乃问道:“师兄,山岭下阴云黑雾,可是妖魔与唐僧争斗?”灵虚子道:“正是,正是。看来还是唐僧师徒自龋”比丘道:“如何唐僧师徒自取?”灵虚子便把变苍鹰啄魔王手,被行者他一杖打走妖魔说出。又说到:“唐僧见打走了魔王,合掌欢喜之心,乃是唐僧动了不平之念。”比丘僧听了笑道:“师兄,你责备唐僧固是。只是你变苍鹰啄魔之手,却动的何念?”灵虚低头一想,笑道:“师兄,我弟子可谓责人重以周,责已轻以约也。”比丘道:“既为保护经文,说不得权且驱魔之计。只是这三尸魔王,调度七情、六欲,阻截真经,恐邪正交斗岭下,亵渎经文。我与师兄,且请上柜担,供奉在山顶。待行者灭了魔王,那时再与唐僧取去。”灵虚子依言。两个计较,从岭西上高山数里,比丘一望,只见一座石室。看那石室:

  依山巅,凭虚建,乱石垒成门两扇。也有堂,屯有殿,但是无椽无瓦片。不像庵,不像观,不似僧房并道院。藤萝绕四檐,苔鲜铺三面。周围绿竹翠森森,多是仙人高遁藏修炼。

  比丘见了一座石室,与灵虚子走到面前。见石门掩闭,推开里面,倒也干净。鸟迹蜗涎,并无一点,宛似有人洒扫一般。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里面,一个捻动菩提子,一个敲起木鱼儿,在里边功课。

  却说唐僧见行者打败了魔王,乃叫八戒、沙僧,挑着经担,往前走吧。八戒道:“师父,忒性急,也须等行者平定了妖魔,扫荡了强人,方好过岭。万一这三队强梁,诈败佯输,前途又生个法儿,不但长强梁志气,又损了我们神道,那时进退两难了。”正说间,只见行者倒拖着禅杖,笑欣欣走将来道:“师父,强人、魔王被徒弟一禅杖打走入寨去了。但不知他躲入寨去,又何作计?”三藏道:“徒弟,莫要管他作何计。我等乘地败阵躲去,趁前途平路,过岭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此路少平可住,且探听那魔作何计较。徒弟之意,必要除灭了他,方便行商过客来往。”三藏依言道:“徒弟,方便行商,固是好事。只是除灭须要费你的心力,切忌不可伤生。”师徒正说,忽然一阵风起。只听得木鱼响,却似从半天下来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你听可是木鱼敲的声响,怎么似自天来?”行者道:“师父,这声随风至,来的高远,宛如天上。莫不是那处山凹里有甚寺院人家,诵经念佛?八戒师弟,你说不得去查探前来。若是有甚寺院人家,僧道善信,可以借寓一日,安下经文。待我平定了这魔王,再往前去。”八戒道:“我离不得师父与经担,叫沙僧去吧。”沙僧听得,忙把鼻子一嗅道;“远远不独木鱼声响,且是香气刮来。定是寺院人家,做斋设蘸。师父可照顾着徒弟的经担,待徒弟去查探,定然吃他一顿他斋。”八戒听了,忙扯着沙僧道:“我老实,不该推你,还是我去吧。”提着禅杖,就往岭西头高山顶上飞去。

  且说三尸魔王被行者打了一杖,飞走入寨。七情、六欲两个,也躲入来。魔王说道:“孙行者果然名不虚传,且莫夸他武艺精熟,只夸他神通巧妙。怎么战斗之间,他便弄个手段,变了个苍鹰,把我手指啄了一口。疼痛难忍,兵器丢抛,被他打一禅杖。如今斗智不斗勇,且赌赛神通,只是不放他过岭便好。你二人如何也收了队伍,躲避入寨?”七情道:“我全仗魔王威势,你败阵,我只得收队。”六欲道:“我也倚靠雄风,你既飞跑,我何敢存留。但是魔王既要斗智,我有一计,又叫唐僧敛息来投寨,行者低头入我门。”魔王听了喜道:“大王有何高计?”六欲道:“我闻唐僧们一尘不染,六根清净。万苦千辛,求得真经回去。一心只是要普度众生,超升极乐。你若是以兵威劫他,他至死不畏;以财利动他,他毫不沾惹。惟有投诚礼拜,求他度脱。他便慨然方便,俯就乐从。那时入我寨来,再设个计较夺他经卷,害他残生。魔王的仇恨也消,我们的雄心也遂。”魔王道:“大王之计甚妙,只恐孙行者智量更高,计若不成,将如之何?”六欲道:“我计中自有计。如今且叫喽罗具了香幡,待我亲自求他。”魔王乃叫喽罗依着六欲大王,备了香幡,打点出寨,礼拜唐僧。

  却说八戒走到高山顶上,左张右望,那里有个寺院人家。信着脚地走了几步,心不耐烦,便下山来。却好遇着六欲强人香幡鼓钵,走将出来。看见八戒,问是何人。八戒又以鼓钵声为木鱼响,乃说道;“师父听三不听四,鼓钵育当做木鱼,想是强人做蘸行香。我若被他拿住,不但没有斋吃,且要报仇,还那猴头一禅杖之打。如今只得老实求他。”乃答道:“大王,我是没用的老实和尚,叫做猪八戒。平日只晓得吃斋饭,嚼馍馍,也会烧火扫地,跳水运浆。”六欲强人道:“猪八戒乃是唐僧的徒弟,叫喽罗请他到寨里待斋。”八戒道:“果然是你案中做善事,我领你的斋供。”一面说,一面就走。六欲强人乃向喽罗耳边如此如此,喽罗领了八戒到寨。

  八戒一见了三尸魔王道:“不好了,我被猴头耍了来也。”乃向魔王道:“打你的是孙行者。我是查探木鱼响声,化斋的。”那喽罗乃向魔王耳边,也如此如此。只见魔王笑道:“八戒师父,休要着惊。我们早时不知是取经圣僧,误当客商,故分作三队出来,浑斗一常如今方知是唐三藏老师父,取了经回,故此那见教禅杖的,是孙悟空。你既是八戒师父,且到后寨待斋。”八戒听了,便摇摇摆摆,直入后寨。只见喽罗十数个,把八戒你一棍,我一棒。八戒道:“这是何说,请我吃斋,怎么乱打?”喽罗道:“你那孙行者,把我魔王打了一禅杖,如今还你个席。”八戒道:“若是这样还席,吃不成斋。让我出去吧。”那喽罗渐渐添多,棍棒乱打如雨。八戒心里躁急起来,举起禅杖挡抵。那里敌的住,正在要走不得走之际……

  却说行者见魔王败阵收队,他也退过来,只等八戒回信。久不见来,那木鱼声又响,三藏道:“悟空,这木鱼敲的声朗朗若近。悟能久不见来,你还去寻他,莫要惹出事来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与经担在此,徒弟怎敢远去。”三藏道:“不妨、你行事原快当。”行者听得,乃走上高山,果见一个石室,木鱼儿声,响自堂中。乃走到门前击门。

  比丘与灵虚子知是行者来,乃变了两个白须眉道者,在内开了门。行者上前施一个礼道:“老师父,你敲木鱼诵的甚么经典?”老道答道:“我诵的佛爷心经。”行者道:“老师父,你在石室内,这相貌似仙家,怎么诵我释门经典?”老道说:“长老,我只是未曾削的发。且问你是那里来的?”行者道:“我是随大唐僧人,上灵山取经回东的。我师父在岭下,遇着强人阻路,不得前行。”老道说:“我也闻得这两个强人,倚仗着个妖魔,在岭下截往来行客,倒也有些利害。但可计取,不可力制。你可把经担挑到我这石室堂中供养,莫要被妖魔亵读。你们再去计较他。”行者依言走回,把老道

  话说与三藏,叫沙僧挑了经担,同师父送到石室堂中.又把八戒担子也送去,并马垛一齐进得堂中。三藏问讯了老道,安坐在石室。却叫行者去找寻八戒,合力打斗强人。行者山前岭后找寻了一遍,不见八戒。想道:“莫非这呆子被强人捞去?”乃变了一个苍蝇儿,飞入寨里。只见七情强人与三尸魔王计议斗智说:“六欲大王以礼去诈降唐僧,先哄了个猪八戒来,送他后寨吃带,多叫几个喽罗孝敬他去。”只见众喽罗你执棍,他拿棒,往后寨乱走。行者想道:“呆子定是贪口腹,被压正耍了。且看他怎生贪嘴。”行者一翅又飞入寨后。

  只见八戒被喽罗你一棍,我一棒乱打。他虽执着根禅杖,无奈势孤。行者笑道:“我打了妖魔一杖,这会叫八戒还债。”乃飞到八戒耳边道:“八戒,何不弄个神通,到此还依老实?”八戒听得是行者声音,提明白了他,便就弄出神通。却好那七情强人走入后寨来看喽罗打八戒,道:“好斋,多孝敬猪八戒些儿。”八戒见了,把自己脸一抹,即变了七情模样。行者见八戒变了七情,便把七情喷了一口气,遂变了八戒。那众喽罗认错了,一齐上前把七情变的八戒棍棒乱打。七情越叫“是我”,那喽罗越打道:“不是你,是那个?”打的七情往寨前走。八戒变的七情,在后又叫喽罗着实打。那寨前喽罗见了,又齐齐乱打将来。此时笑倒了个行者,喜坏了个八戒。不知后来何如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八戒变了七情,只该打八戒才是。

  唐僧喜救度众生,妖精便乘此处算计他。只为有心,故所以着魔。故曰:法尚应抬,何况非法。 

  第三十一回 假圈套诈请唐僧 现神灵吓逃盗伙

  六欲何多欲,七情最没情。

  三魔搬弄毒,五蕴怪邪生。

  能濯明心鉴,须挥扫魅兵。

  长生超八难,世世保神清。

  话表三藏与沙僧守护着经文,在石室堂中与两个老道者讲论诵的经典。那老道一掌当三藏胸前打来,沙僧见了忙把手去挡抵道:“师父,不好了!又错投奔山顶上来,这老道乃是魔王也。”三藏忙推开沙僧之手道:“悟净徒弟,你不知。此时老师父教诲,指明我诵的乃《心经》也。”沙僧乃悟。

  却说六欲强人带领喽罗,排列香幡,走到岭西。不见了唐僧师徒,惊异何处去了。乃叫喽罗山前岭后,找寻到山顶石室。知三藏搬移在内,报知六欲,登山越岭,来到石室前。三藏听得,慌惧起来道:“沙僧,此事来何?强人到此。行者、八戒不知何处去久,你一人怎敌得贼众?”老道说:“圣增,莫要心慌。有我老道在此,自有法儿善化了他去。”乃大开空门,只见六欲强人,恭恭敬敬走入堂中,先拜了三藏,次拜道者说:“小子们自愧不才,违背道理误倚妖魔,阻挡了师父去路。且又安排队伍,冒犯尊颜。方才退归寨内,自相追悔,无可解释。谨备香幡,奉迎圣僧师徒,到小寨粗斋一顿,奉送盘费过岭前去。方才路遇八戒高徒,已叫小的们领到寨内。如今求圣僧把行囊经担,搬移到小寨,便多住旬日无妨。”三藏听了,合掌深谢道:“多承大王美意。只是两个小徒外出,今八戒既在寨中,但候行者回时,自当趋命。”六欲乜乜斜斜,只要三藏同行,叫喽罗们搬经担、柜包。三藏只是不肯。老道者乃说道:“大王,既圣增要等候徒弟,且少待一时,未为不可。但圣僧师徒,可以到寨中赴斋,经担行囊,放在此处无碍。”六欲定要俱搬移去,正在争论之处。

  却说行者把七情强人变了八戒,八戒变了七情。众喽罗赶着乱打,打到前寨,那七情叫喊魔王。三尸魔王正在寨中思想计谋,捉拿唐僧。听得七情叫喊,走出寨中。看见却是猪八戒的像貌。魔王原有神通智慧,把口向八戒一喷,只见原是七情;又把七情一喷,原还了个八戒。众喽罗不敢动手,魔王怒气倍增道:“好和尚,你倒有个变主为客之术,把我大王,受了个屈打成招。”乃掣了钢枪在手,向八戒刺来。八戒忙舞禅杖相迎。此时在他寨中,八戒怎敌的过。那七情恼恨十分,也舞起大棍来帮魔王。幸得行者在旁,把苍蝇复了原形,举起禅杖,与八戒直斗出寨外。四个却也是敌手,怎见的?但见:

  七情大棍狠,八戒禅杖凶。

  行者杖更恶,魔王枪又锋。

  你冲我撞去,左敌右相攻。

  齐忿无情手,谁人肯放松。

  四个大战多时,魔王力怯,乃从腰间取出黄豆百余粒,向空一撒。只见那豆子变了百余个魔王,个个手执钢枪,来刺行者。行者见了笑道;“好妖魔,这是外公的熟套。”随即拔下许多毫毛,变了无数的行者,惧拿着禅杖,一个对一个。八戒见了,也笑道:“老猪难道不会。”把鬃毛忙拔下一把,往空一撒,顿时变了百十个八戒,也都拿着禅杖去打。七情见了,心慌道:“好和尚,如何有此神通!”乃向魔王说:“我弟兄全靠着魔王,你们都有化身,我只一个,难抵敌这许多和尚。”魔王道:“不难,我与你些豆子,望空撒去,自然变成你状。”七情方去接魔兰豆子,那知行者眼快手疾,百般伶俐,见魔王腰间取出黄豆,递与七情,行者忙又拔了许多毫毛,变了些乌鸦。待七情把豆一撒,这乌鸦齐飞起,一啄个干净。七情见势不谐,败阵飞走,逃避寨中。魔王势孤,也退人寨去。

  行者与八戒只得回到石室,看见六欲强人,在堂中邀请三藏,恭敬礼貌。见了行者,说道:“高徒已回,圣僧不必谁知、”三藏正在进退两难之际,忽然见行者、八戒回来,乃向行者道:“徒弟,你与这大王们争斗,那知俱是向善之人。如今要清我入寨吃斋,还送路费过岭。你二人何处深信,久不见回。”八戒见了六欲,又听了三藏之言,举起禅杖就向六欲打去道:“你这强贼,哄我到寨吃的好斋!不是我老猪吃的些儿,活活被你那喽罗撑杀:你今又来赚哄我师父吃斋!”六欲忙陪笑面道:“八戒师兄,请你到寨,是我敬意,怎么反怪?”行者道:你既请人吃斋,怎么寨中又拿枪弄棒,分明你是愚哄我们。现今诈情已露,你那两个强梁与我大战了半日,败阵入寨,你尚不知,犹在此假弄圈套。俗语说的好,伸手不打笑面人。况我们是出家人。你既卑礼小心,在此说的是果子好看话,且饶你回去,好好的回心转意,散了喽罗,做些本等。这岭下安靖。让我们过去。若是执意不听我言,设诡阻挡。老孙这禅杖,却也厉害。”六欲笑道:“孙长老,你说的固是。只是世间人有好有歹。我当初劝我七情弟兄们,说取经圣增到此,我等理当敬奉,请入寨中待斋,送几贯路费。他二人却也听从了。谁教孙长老设诡弄诈,假做公差,惹动二人不忿,以至争斗到此。如今还望长老体方便之心,俯从我来奉请好意。休兵罢战,过临山寨,消释我等罪过,顺便过岭去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听大王这话,或者出自本心。就是我也疑你与八戒设出机心,以致大王们动了恶意。如今若不到他寨去,他又疑我们有甚计较去的。”还是行者见三藏迁就要去,乃是保全经卷之意,他把眉头一蹙,机变即生,乃道:“师父既要去,须是六欲大王先回寨,说与那二位大王,叫他也卸了兵器,出了寨来同着大王相邀我等。我等也丢了禅杖,把那战斗休提。彼此和好,让我过岭前去,方信大王适才之话不虚。”六欲听得,满口答应。带着喽罗出石室而去。

  八戒道:“大师兄,你不知方才寨内吃斋之事,我等几被他打杀,师父如何去得?你如何应承他去?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不知他来是骗局,我只得也骗他。如今借重二位师父,把经担先请过岭,待我们到寨骗他。”老道说:“经担须是你师父保护过岭,我二人不便与你送经。”行者道:“我等不敢劳二位师父送经,只借二位师父,没个权变。而今把一位装做我三藏师父,一位扮做沙僧师弟,我与八戒同到他寨,看他如何待斋。却让师父与沙僧押着经拒,先行到前途相会。”老道说:“你二位经担如何处?”行者道:“我与八戒经担,权借石室堂中供养,待我灭了强人,再来挑去。”老道者依言,打扮假装三藏、沙僧不提。

  却说六欲回到寨中,对三尸、七情说道:“我到石室中哄骗唐僧,已是肯同我来,那孙行者定要二位大王卸了兵器,同去迎接他们,才丢了禅杖一同来此。我已许了回来,如今何不齐去,陪个小心。那时他没有器械行凶,到了我寨,凭我们摆布他,何劳拿刀弄杖。”三尸魔王道:“我已与他大战了两次,仇恨既深,他们如何肯轻易前来;况孙行者变诈百出,安足为信。”六欲道:“孙行者虽变诈,但听师父指令。况我见他们原是出家人心肠,他道伸手不打笑面人,好意儿迎请谢罪,料他们决无恶意。”三尸魔道:“便是有恶意,我也不畏。”乃叫喽罗们香幡鼓乐,摆列个大队,到山顶上石室门前高叫:“唐长老圣增师徒们,我等有眼无珠,不识好人。圣僧到此,不早迎请,乃敢操戈相向,自取其败。料圣僧们慈悲方便,不念旧恶,慨与更新。故敢登门拜请,乞赐降临小寨,供奉一斋。”说罢,只见石室门开,比丘僧假装三藏,灵虚子假扮沙僧,随着行者、八戒走出门来。

  假三藏乃故意谦卑说:“弟子徒弟们,有犯威灵,望三位大王恕罪。况弟子行脚山僧,礼当过贵岭拜谒宝寨方是,何乃过蒙大王驾临。”三尸魔一见了假三藏庄严相貌不同,乃向七情私说:“大王,你看唐僧果系中国圣僧,相貌自是不同。”七情道;“果系非凡。”但见他:

  清眉高秀目,隆准列丰颐。

  地角朝轮廓,天庭贯伏犀,

  三停平等列,五体重威仪。

  岂是凡披剃,天人上相师。

  魔王看了假唐僧庄严相貌,忖道:“若论这唐僧气象,真也该起敬起爱,本不当计算伤害他。若论他徒弟们,假诈欺诱我们,抡棒弄杖,打斗仇恨,怎肯轻放他过去。如今也说不得哄骗他到山寨,再作计较。”魔王乃请唐僧师徒出了石室门,叫声:“石室中二位老道,何不同圣僧到山寨共享一斋。”行者见魔王又叫老道,恐又抢夺经担,乃忙把三藏、沙僧吹了一口气,即变是老道一般道:“三位大王恭迎唐长老,我等不得奉陪;且刻下要过岭前去一施主家课诵经文,待回来领斋吧。”老道说罢,闭了石室进去。你看魔王大喜,正是:

  闭门不管窗前月,一任梅花自主张。

  这魔王与七情、六欲,假作恭敬,迎了假三藏、沙僧,却是真行者、八戒、到得山寨内,正分宾叙礼,叫众喽罗整治斋食;又暗叫喽罗准备下绳索棍棒,思量要吃了斋饭,打唐僧师徒。忽然喽罗报说:“岭下两个老道,一个押着马垛,一个挑着担包过岭。”魔王道:“此必是石室道人,施主家课涌去了、”六欲大王说:“他如何押了唐僧马垛去?”魔王道:“正要他押去吧,我们只要捉唐僧师徒,要经担无用,由他拆散了经文过去。”

  且说唐僧得了这个机会。与沙憎过了岭,到一座石桥处。唐僧见那石桥:

  流水西来东向,萦回斜绕悠长。

  横抱石坂作浮梁,行道打从其上。

  石桥傍侧,青松隐隐,一座小道院静悄悄无人在内。那门儿半掩,唐僧住着马,走到门前,推开院门。乃向沙僧道:“此处正好供奉经文在内。徒弟可去石室中,把行者、八戒经担挑一担,马垛一垛来。再俟他两个灭了强人,前来挑去。”沙僧依言,把担包挑入院中。复到石室,又把行者、八戒两个担子取来。喽罗见了,也不问。

  却说魔王整备斋供,待假唐僧师徒。行者一面吃他斋,一面变了个化身,直入寨后,打听消息。听喽罗们说:“奉大王分付,待吃斋毕,举茶盂为号,叫我们一齐动手,把唐僧们捆倒,听大王发落。”行者听了,笑道:“魔王原来假作谦恭,迎请我们要加杀害。我若不预作计较,怎生防御。”乃出寨中,悄向两个老道说知。

  老道笑道:“行者师兄,你纵不说,我已久知,你计将何出?”行者道;“二位师父武艺可精熟?若是武艺精熟,我们先把他寨中好器械取几件,杀出寨去,再作计较。”老道说:“此计非万全之策,不如善化其心,使他改邪归正,乃为上计。”行者道:“万一其心不化,邪意不改,怎么处?”老道说:“那时再从你策、”行者依言。

  只见魔王奉敬唐僧师徒,斋供将毕,捧起茶孟道:“列位圣僧,可饮这盂香茗。”假唐僧方伸手去接,忽然寨内走出无数喽罗,执着绳索器械,一拥上前,要拿唐僧。只见堂中忽然红光闪烁,紫雾腾拥,卷出阶前。那光中现出四位金甲神人,状貌威猛,手执宝器,大喝:“妖魔,休得无状!我等拥护圣僧,在此好好焚香,拜送圣僧过岭,饶你残生。”吓的喽罗往寨后逃避。那魔王一路烟飞走,不知去向。单单只剩了两个七情、六欲强人,双膝跪在阶前,只是磕头,有如捣蒜,乞哀求饶道:“爷爷呀,我等无知下愚,不知圣僧道力,误犯威灵,情愿香幡送过岭去。只是恶因罪孽,望尊神赦宥。”神人道:“你送僧过岭,只免得你目前罪孽。你从前掳掠行商恶因,却难解释。若要解释,须当拜求圣僧作一会功课。”两个强人唯唯答应,顷刻神人退散,红光紫雾潜消。只看见寨堂上,唐僧四人端装坐着。两个强人心惊胆战,面前不见了魔王,无的倚靠;前后又少了喽罗,失了威风。乃向堂前,哀求功课。假唐僧笑道:“功课不难,在汝等须要觉悟。若不觉悟,功课何益。”两个强人只是磕头,愿求四位圣僧功课。毕竟是何功课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三藏吃七情、六欲的斋饭,未免也动了贪痴。若非行者及老道神力,又被喽罗捆缚矣。饥渴害心,在圣增亦不免如此。

  六欲、七情,投托三尸做主。故须降了三尸,情欲都无着处。 

  第三十二回 化强人课诵心经 诱夜叉喊惊魔怪

  假唐僧见七情、六欲两个哀求功课,乃把脸一抹,仍旧是两个老道者,乃叫孙悟空:“你二位可到石室中,取了经担前去,随三藏师父赶路。我在此功课,度脱这二位大王恶因。”行者依言,与八戒出了寨门,却好遇着沙僧复来石室取经,三个相会,同到石桥道院。见了三藏,行者把老道化金甲神人,吓散魔王,与强人要功课缘故说出。三藏向西望空,合掌称谢。

  却说两个老道与七情、六欲功课,那里是诵经礼仟,却叫他焚起炉香。道者口中,一个一句,念的都是词话。说道:

  “谩道人生为寄寓,犹如纷纷飞柳絮。

  荣华落在锦囚中,不幸投入污泥处。

  今喜花飞在岭头,出乎其类拔乎萃。

  丰衣足食乐陶陶,百千万却难遭遇。

  因何违法作强梁,不做忠良居孝悌。

  士农工商尽可为,纲常伦理天爵贵。

  舍此不事聚山林,掳掠伤人无惮忌。

  损名坏节人道隳,王法无私宁不畏。

  忽如悔过恶因消,父母妻儿相共聚。

  安分守己乐清平,宠辱无惊居福地。

  山僧功课诵经文,老道与君说此义。”

  老道说毕,见行者、八戒已去,乃辞别七情两个,回归石室,复了比丘、灵虚子。相计较离了高山,转路前行,伺候唐僧师徒前进。

  这七情、六欲两个,烧了山寨,散了喽罗。下岭相议,进退两难。虽说是听了道者好言,散伙不做非为。但是势孤不能独立,一片盗心尤含糊不定。他两个进前退后,正往石桥上走过。只见松阴深处,道院堂中,隐隐有人在内诵念经文。七情、六欲乃走入门内。原来是唐僧师徒在内收拾经文,要起行。一面三藏口内朗朗诵念经咒,见了他两人进院,惊怕起来道:“徒弟们,不好了。强人又寻将来了。”行者与八戒却晓得是道者善化他的,乃向三藏道:“师父,徒弟曾与你说过,这二位回心散伙,不复在岭为非。休得惊怕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话虽说,我却见貌察情,看这二位面上犹带狐疑之色,不平之容。只恐又似前假作谦恭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放心。我徒弟的禅杖,料不哄他也。”

  只见七情、六欲两个向三藏拜礼道:“圣僧师父,向来都是我等罪过,今不必提起。只是方才两位道者说了一片好言语,怎教做功课。我等虽然回心,散了众伙,只是这功课不得明白,望圣僧明白教我。”三藏答道;“二位要明白这功课,乃是我僧家修心忏悔道场,课诵经典,建立功德。”七情听了便问:“圣僧,你课诵是何经典?”三藏道:“这经典,那两个老道也曾闻他会诵,如何只说些词话?使二位改过意向还不定信,我小僧诵你听吧。”三藏乃合掌,把个《心经》从头至尾朗诵一遍。只诵到“无眼耳鼻舍身意。”那六欲忽然大悟,双膝跪在地下道:“圣僧老爷,我明白这功课了。家去做本分营业吧。”七情道:“圣僧,我还不明白,求再功课一遍。”三藏又把经念起,方才说“照见五蕴皆空”,那七情也跪倒说:“老爷,我也明白了,家去做个平等心肠人吧。”两个欣欣喜喜,出门而去。此时三藏方才安心定虑道:“徒弟们,我想如来宝藏,度化众生,真实不差。只说这强人听了,便回心转意,不复生非。”

  行者道:“师父,那里是强人听了回心,乃是师父一念志诚,课诵宝经。暗地里自有神明保佑,不致与强人伤害,他自然不是远避,便是回心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这事也只恐怕是侥幸遇着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怎说是侥幸遇着?他回心远避,依我徒弟,还要他亲近奉承哩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徒弟,我正喜他回心远避,你怎么说要他亲敬奉承。这等入,巴不得他远避才是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你可惜了这两卷经咒。白念与他听,只落得他跪在地下,叫两声‘好’,‘明白了’。若是徒弟,遂要他不是斋饭,便是馍馍。不然好偏衫也奉承我一件。”行者过:“呆子,挑经担,赶路吧。莫要想把真经哄斋饭吃。”八戒笑道:“师哥,此院静悄悄,不见个僧道在内。想也是出外哄人的斋饭去了。我们费了无限的心肠,脱离了蟒妖岭过来,这时节,把两卷真经哄得些斋饭充饥,何等样好。”

  师徒正讲说打点经担挑出院门,只见一个头陀,生得相貌古怪.远从山南走到院里。看见三藏,乃整襟敛容,上前相见。三藏看那陀头,生得:

  面如锅铁,貌似虬髯,额头高耸类番僧,两耳朵卷猹像猴子。留半发倒披金勤,开四明短褶布袍。手里拿着个蝇刷子左挥右拂,腰间系着个葫芦儿上尖下圆。看他模样怎了,发除烦恼,想是主意留须表丈夫。

  陀头走入院门,见了三藏相貌非凡,乃上前施礼道:“老师父,何处降临?我弟子因募缘在外,有失迎候。”三藏忙答礼道:“弟子大唐僧人,上灵山取得真经回国,路过贵院,偶借片时歇力。如今前行赶路,只是有扰贵院,礼却不当。”陀头道:“老师父,说那里话。你我都是一会之人,便往几日,有何不可。只是小院荒芜窄隘,恐不便起居。”陀头一面说,一面就去看经担柜垛道:“老师父,这必是经典了。”三藏道:“正是。”那陀头方才看见行者、八戒、沙僧三个生的相貌跷蹊,乃向三藏问道;“这三位从何来,想必是西域雇觅前来挑押经文的么?大唐中国,料无这般希奇人物。”三藏道;“此皆小僧弟子,生来这般相貌。”八戒听得,乃说道:“院主,你莫要轻觑了我们。若是要招女婿,我三个第一要让我知疼着热,倒是个风流佳婿。不敢欺瞒,当年来时,也曾在高老儿庄上,做过新郎。若是要拿妖捉怪,却让我这大师兄,他是个妖精王。便是这师弟,也有八九分手段。”

  陀头一听了个拿妖捉怪,便扯着行者道:“我不知是老师父高徒,且请堂上坐。待我备一倾素斋奉款。”行者道:“我师弟子,取扰上院,已不当了。怎敢又扰斋。”八戒道:“降魔化盗,费了无限心力。正也用得些斋。叫着走千家,不如坐一家。我弟子原老实,便一客不犯二主吧。”这呆子先走上堂中,把三藏也扯着,叫:“师父老实坐着罢,莫要佯推。走到前途,又叫我去化斋。”三藏依言,便坐下。陀头乃开了后屋卧室,取出些米面素食,烧起锅灶。三藏见陀头自己一个当灶,乃叫徒弟相帮。八戒忙去烧锅,沙僧忙去取水,行者也洗碗抹碟,顷刻收拾了许多斋食。三藏师徒与陀头当席受用。这陀头方才问道:“高徒说拿妖捉怪,且问我这院西,蟒妖岭那蟒神庙,师父们如何过来?这岭上有聚伙的两个强人,绰号叫七情、六欲大王,倚靠着一个魔王,往来客商没行李的,便要许愿还金过岭。若是有货物行李,都远转三五百里地方,受他磨折。既是师父们有手段,何不剿灭了他与地方造福。”三藏听了,便答道:“弟子们过此岭,也不容易。”乃把前情尽说与陀头知道。

  陀头一面啧啧夸奖行者们神通,一面又点头说道:“只恐,只恐。”行者便问道:“院主,你点头说只恐,只恐,却是甚么只恐?”陀头道:“依老师父说,三位神通本事,过了蟒妖岭来。你却不知过此岭向东,闻知先年是八百里火焰山,无春无夏,四季皆热,寸草不生。后来被神人熄灭了火焰,得转清凉,人民安靖。只不该熄灭太过,风雨经年,山径都长出松柏,树木成阴,黑暗暗的地方,改叫做黯黮林。这林连结八百里,约有十余处。近来有几个妖怪盘据在林。这些妖怪,神通广大,能囫囵吞人。莫说人,便是牛马,一口能吞两三个。他更恼的是僧人,说僧人与他结有世仇。我方才听得师父们会拿妖提怪,我说只恐者,只恐强中更有强中手。若是师父们强,能除了妖怪,这地方造化,平安过山。若是妖怪本事高强,只恐师父们有些难过。”

  行者听了,笑嘻嘻道:“我老孙无心说个谎儿,骗那魔王说有黯黮林大大王,等候要捉唐僧报仇。今果有个黯黮林,若是有个妖精,便应了我无心之语。”八戒听得行者之话,乃说:“猴头,甚么无心之语,分明是你来来往往打筋头熟游之路,听人说得在心。且看你怎生答应这院主。”

  行者乃向陀头道:“师父,这妖怪有多少?”陀头说:“一处林中,都有一个。”行者说:“这妖都叫做甚名?”陀头说:“到一处,自然有名。”行者说:“据师父讲,树木成阴,黑暗暗的,过往路人怎么行走?”陀头道:“有紧急事的,转八百里山岭,往远方走。若是平常的,只走得一处,须是待日午后。我这里人聚着,等一个老祖的童子来,捧着一件宝贝,这宝贝名叫做返照珠,童子便唤做返照童子,他捧着宝珠,这林中方知是白日。妖怪乃藏隐,行路的方才安心。却也不常到,三五日、半月方来。若是没有童子宝珠照耀,那里敢走。”行者又问:“这老祖何名,住在何处地方?”陀头道:“我弟子也不曾到,只听得人说,离此地方几千余里有座灵山。山中有位回光老祖,宝贝是他的。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老师父,

  话说不虚。这事都是我弟子当年来时做下的。如今且请老师父上院住下,待我们先查看了黯黮林有几十处妖怪,有多少名,再去借那老祖的宝珠前来照路。”陀头道:“师父们说的忒容易,只恐查看林妖,再到灵山借宝,那童子却来过几十次也。”行者道:“不消,不消。”陀头道:“师父问我,‘只恐只恐’是何说;如今我也问你,‘不消不消’是怎讲?”行者道:“我弟子查看了,到灵山不消一个时刻。”陀头笑道:“出家人打诳语。”行者道:“不打诳语。师父们坐了,我去查看来了。”说罢,一个筋斗,从堂前不见踪迹。陀头乃合掌道:“菩萨原来相貌希奇,神通广大。地方人民有幸,得遇圣僧来除妖灭怪也。”

  却说行者一筋斗,打到岭西住脚。走了里路,渐渐黑暗。却有一村落人家,店肆也有。来往客商,聚着许多。行者走上前去,把脸一抹,变了一个行路客人。只见店主人叫道:“客人,你还往那里走,且住下。待返照宝珠来时,大家前走。”行者依言立住脚,问道:“宝珠几时来?”众人道:“来时方知,定不得时日。”行者故意道:“天尚早,路且看的见,走几里是几里,如何住下?”众人笑道:“你这痴客是不知。再走几里,便是黯黮林头。没住处,叫做前不巴村,后不巴店,伸手不见掌,对面不见人。如何行得?”行者听了,那里信他,往前便走。那店中走过一人来,扯着行者道:“你这痴子,是从不曾走过这路的,也不问个头。向来俗语说的,要知山下路,便问去来人。莫要前去,有甚要紧?”行者笑道:“你这店主人,是贪图我老早住下,要吃你的茶饭,讨几个夜歇房钱,不肯放我前去。”店主人啐了一口道:“好意留你,莫要坑了你这条性命。你好不知事,反把这样

  话说。”行者故意笑道:“走一条黑路,难道没个星月、天光影儿,怎么坑了性命?”众人又说道:“谅你这个瘦小身躯,不够那阴沉魔王吞哩。”行者听了一个阴沉魔王,便知是陀头说的,到一处自然有名。他挣着要走,那店主人那里肯放手。行者就弄个神通,使个拿法,把店主手一把拿倒,叫做顺手牵羊。岂知那店主会拳棒,见行者手拿有法,便也支吾起来。行者一心只在要寻事妖怪,“忽喇”一声,只剩了件假变的破布衣,被店主扯着。众人惊异道:“又不知是甚么妖怪。”个个往店内躲避,人家听了闭门掩户。

  却说行者挣脱店主手扯,往前越走越黑,渐渐阴霾,那里看见的路径。只听得的松风声似吼,怪气呛如烟。行者当不得那毒烟呛鼻,乃想道:“这宗买卖,却做不着。进前不见路头,退后又不知来历。打个筋斗走路,又损了名。说不得闯个祸,惹那阴沉魔王,看他怎么个妖怪。”乃黑洞洞的,大叫:“阴沉妖怪,休要躲避着在林深处。趁早备火把,点灯笼,照路径,送外公。”叫一回,骂一回。忽然见松树林中,一道亮光,直射到行者眼里。行者看那亮光:

  宛似荒郊磷火,又如高炬于陬。光辉远远射双眸,此时乌黑暗,方见树林丘。

  那一道亮光,远远直射到行者眼来。行者在那光中看去,却是一个小鬼头子,渐渐走近前来。见了行者道:“希逢希逢。”一手来扯着行者道:“大王正揭幕渴慕。”行者忖道:“又不知是甚么希逢渴慕,也要似只恐只恐,问他个明白。”乃把手也扯着他问道:“你这小鬼头子,甚么希逢,渴慕?我不明白你话。可老实说来。”这小鬼头子说道:“我本是阴沉大王麾下巡林夜叉。你如何叫我做小鬼头子?”行者便随口答应:“我称呼你小鬼头子,是奉承、尊重、抬举你。若是叫你做巡林夜叉,便是轻薄你。”夜叉道:“怎么奉承?”行者道:“小鬼头子,乃是奉承。若添上可恶二字,便是抬举你。再添上惫懒二字,便是尊重你。若是叫你巡林夜叉,这便是你的官差役名。你大王方才叫得,我若叫出,可不是轻薄你。”夜叉大喜道:“世间那个不好奉承,况你抬举、尊重我,便劳你尊重称呼吧。”行者道:“我称呼你,却要远远答应,方不辜负了我好意思。”夜叉听了,便丢了手,远远走去。行者乃大叫:“惫懒可恶小鬼头子。”那夜叉忙忙答应道:“多谢尊重、抬举、奉承了。”行者连声大喊,那夜叉声声大应,却不防惊动妖魔。妖魔听见,忙唤麾下小妖。却是何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真经换饭吃,不独僧家。曾闻一老讲学肉食毕,以纸裹其余者。某老问之,答日:“归家遗与小孙吃。”一老曰:“老先生满腔子是恻隐之心。”闻者绝倒。

  “惫懒可恶小鬼头子”,此八字,度人经也。好奉承的看样。 

  第三十三回 阴沉魔误吞行者 猪八戒辜负腾云

  灵山路上,那有黯黮林头。方寸地中,不无阴霾孽垢。这孽垢原来未有,要消除须是潜修。潜修何处去搜求,回光返照把暗昧平收。勿自欺,勿自宥。莫思邪,休有漏,任他幽沕两遮眸。我慧光一彻,日明如白昼。

  却说这阴沉魔王那里是山精水怪。都是那深林密树,阴气幽氛,凝结不散,聚成怪异。却好遇着十余种妖魔,倚草附木,气作五里云,口喷千尺雾。白昼弥漫,不见天日。也是行客善信有缘,得这返照童子时来引道。这妖魔唤做阴沉魔王,乃是个老牸牛成了精气,变化在这林间。这牛牸成精,却有些来历。当初原是白起之党,坑杀兵士,死后地狱罚他变牛。正该惊省从来,以求超脱。他不自知过,仍在世啮草饮水。不知青草根下,蝼蚁聚居;溪涧水中,虫蛭游衍。被他伤害万万千千,愈加堕落,无可解脱。一日,遇着回光老祖道过这林。他却喷出黑雾,遮了阳光。老祖叫返照童子放出珠光,当时就要剿灭了他。只因老祖慈悲,欲使他自海觉悟,留与后来信道的度脱他。他因弄妖作怪,黑时迷人,地方防范,黑暗时并无一人行走。所以夜叉见了行者说“希逢,大王正渴慕。”这妖魔吞人一借人气便吞形。正在洞中思想个途人吞吃、忽听得喊声,乃叫麾下小妖:“是邪里喊声甚大?”小妖忙出洞,随声前来。

  只见巡林夜叉,在那里应声拱手,向着一个毛头毛脸猴子像的和尚讲话。小妖喝道:“夜叉,你见了途人,如何不扯去见大王;却在此与他讲话,目声叫声应。如今惊了大王,叫我查看。”夜叉答道;“我们在这林中迷人,虽说今日希逢,却也不曾见这个人会奉承、始举、尊重我。我在此,被他称呼的尊重,奉承的快活,故此他不觉的大喊,我不觉的大应,惊动大王,只得扯他去与大王发落。”,小妖道:“他如何称呼尊重你?”夜叉道:“他称我做惫懒可恶小鬼头子。”小妖道:“真真尊重你这许多字眼,不说官衔,比阴沉大王四字还多哩。且问途人,你可有甚称呼奉承我,我却不要多字费唇舌。”行者道:“有奉承称呼,只两个字儿,叫你做瘟奴吧。”小妖道:“我不知瘟奴二字何义,怎便叫奉承?”行者道:“瘟者,标也。奴者,致也。奉承你标致之义。”小妖大喜,也叫行者多称呼几声,行者也连叫几声。

  却不防妖魔见小妖久不回报,亲自走出洞来。他见了行者高喉大嗓,借的行者声气一吸,把个行者吸在魔王肚里。行者被他吸入肚里,黑洞洞的那臭气难闻。自己知是妖魔吸入肚里,笑道;“这妖魔也不访访,孙外公是积年要妖精吞了在肚里,踢飞脚,竖靖蜒,打个三进三出的。”他用力把手脚左支右吾,开五路,闯四平,那里动得妖魔分毫。只听得妖魔叫小妖:“把夜叉拿进洞来!”叫他跪着,骂道:“你这惫做瘟奴可恶,怎么扯倒途人,不拿进来见我,却私自与他叙甚闲言冷语?”夜叉道:“不敢,怎当大王抬举。只因见了这个人生的古怪,说的跷蹊,不觉的被地奉承了两句,便不曾扯来大王前发落。如今既被大王吞吸在肚,料自成糟粕,以达大王渴慕之私。”魔王道;“正是我只因久未吞人,方才见了,便吸入肚内。但不曾审问这个人来历,看他模样,觉吞在肚中,有些不甚舒畅。你且把这个人说来我听。”夜叉乃说道:

  “此人自西至,三短小身材。

  彄眉凹眼角,尖嘴又缩腮。

  毛头毛手脚,瘦骨瘦筋海

  额上金箍勒,足下单棕鞋。

  像个小和尚,不是出娘胎。

  皮里包枯骨,多年吃长斋。

  大王吞下肚,臭气让他捱。”

  行者在妖魔腹中,黑洞洞的眼虽看不见,耳却听得真。他听着夜叉说,随口儿也续四句道:“妖魔精晦气,老孙可是呆。弄起我武艺,叫你哭哀哉。”魔王听得肚里讲话,说出老孙来,道;“罢了,罢了。惹了孙行者来也。”小妖道:“大王,那个孙行者?”魔王道:“你们不知,孙行者是保护唐僧上灵山取经的。他的名头,说起来老大。专一会钻入我等腹中,支手舞脚,受他亏苦。都是你这夜叉可恶,不前来禀我,以致造次吸了他。如今只得求告他出来,有何

  话说,明白讲来。古语说的,明人不做暗事。”行者在肚里笑道:“妖怪你好个不做暗事,叫我如今摸门子不着。只得在这黑洞洞臭污处,东撞西闯,好歹闯出个窟窿来,才见天日。”行者一面说,一面撞。妖魔肚内却也宽大,行者见撞不出个头项,乃把身一躬,又一伸,就有几丈长。

  那魔王当不起行者这撑肠杵肚,乃叫道:“行者老师父,我放你出来罢。你想是随唐僧取了经回,要过这黯黮林。何不早来见教,我这里明白放条大路,让你师徒过去。却来此与我夜叉磕牙,我一时失检点,不审个来历,误吞了师父下肚。望你慈悲,饶我罪过。”行者道:“你既知过,我也不计较你。若是我当年来的心性,定要送你的残喘。你只说这地方有多少黯黮林;似你这妖魔,有多少,都有甚么神通?”阴沉魔王道:“孙师父,我这林原来明朗。只为人心暗味,故有此种种幽阴。我如今说有,只恐圣僧经过,又显然实无。我如今说无,只恐途人指说为有。师父你过一处,自知一处。只要你本心无昧,自然道途无暗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你说的甚有理,我也不备细问你了。只是你从今远去,莫要在这路中作黑瘴,漫空坑害途人。”魔王道:“我自知恶孽作造久深,巴不得圣僧到来度脱。只望师父出离我腹,你去请了唐僧师父来过此林。我当显明大道,让你前去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你张开口,我出来。”魔王道:“我张口了。”行者“嘤”的一声,如虫儿飞出。顷刻那见个魔王,依旧黑洞洞的不辨早晚。

  行者进前不敢,只得退回几步。略见些路影,乃随路影走回。渐渐明亮,依旧走到村落店家门首。只见众人等宝珠的,又聚在店门。行者把睑又一抹,另变了个小和尚,故意走向店主面前化斋说:“小和尚也是等宝珠走路的,久等宝珠不来,腹中饥饿,望店主化一斋充饥。”店主道:“你这小和尚,走这十数处黑林,不知耽延多少时日,怎不备些盘费走路?乞化人斋,那有许多供你。”行者道:“列位善人,你们若是化我小和尚一顿饱斋,我便替你请了返照童子来。”众人笑道;“这骗斋和尚,你若能远请的童子来,不等的腹饿了。”行者被众人这句话,便动了个好胜心。一则也是要这宝珠照那黑暗道路,好行;又是要在众人面前,显个神通。只这好胜机心,便碍了他平日本事、乃向店主众人说:“列位们,肯化我一斋。我和尚也不吃你的,把斋放在店主案台上,待我请了童子,或借的宝珠来,方才吃你斋。”众人笑道:“这疯和尚说颠话。若是等你到童子处去来,多则一年,少则半载。还不知可请得来。”行者道:“莫要闲讲,我去请童子宝贝去也。”“忽喇”一声,杳无形迹。众人见了道:“爷爷呀,原来这小和尚是个神人。”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行者一个筋斗,打到灵山,四下里找寻回光老祖、返照童子。只见一个优婆塞说道;“你是前番在此取经的孙行者,何故又复转来?”行者把寻回光老祖

  话说出。优婆塞道:“回光老祖在玉神现与复元道者讲道,童子也随在身边。”行者听了,遂走到观前来。但见:

  仙境清幽,立宫华饰。丛林古柏色苍苍,绕径乔松清秀秀。山门里仙鹤和鸣,宝殿内炉香烟袅。出入仙童多采药,往来道众尽释伽。只听得钟鼓铿锵风运送,真个是天堂福地景偏奇。

  行者走入山门,上得正殿。只见两个童子执着茶钟问道:“来的长老,寻那个?”行者道:“出家人遇缘随喜,何必问寻那个。”那童问了一声,径往殿后去了。行者忖道:“这童子执着两个茶钟,定是观主与老祖讲道。”乃跟人后股。那童子复出来,止着行者道:“长老,不得轻自进内。我老祖说要取宝贝的,必须志诚恭敬,不然,便是老实来取,还可与去。若是来访我童子,也要这一般。若非志诚恭敬老实,一概不与。”行者道:“你老祖在那里?我要面见。且问你可是返照童子?”童子道:“老祖到如来殿上去了,返照童子执着宝贝,去引途人道路过林去也。”

  行者听得宝贝已被返照童子执去,老祖又不在后殿,思量要到店内吃斋,不敢迟留,乃一个筋斗打到店家门首。那店主众人正在那案台上摆小菜,见了行者,忽然立前,乃齐扯着道:“神憎老爷,取了宝贝来么?”行者说:“宝贝说是童子自执着来也。”众人笑道:“我说你是骗斋吃的。我们方才摆列小菜,你便去了灵山来,有如此之速?”店主说:“也不管他迟速,只问他宝贝在那里,分明是撞影影壁,巧儿诈冒斋饭。”行者见他齐齐不信,讥讪他,就动了无明火起。只这无明,越生暗昧。他也不吃那案上斋饭,乃拔下几根毛,变了几个俄黧猫,把那斋饭乱抢乱打。碗盏家伙都打在地下。

  店主众人只顾赶猫,行者乃脱了身,走回院来。见三藏与陀头坐在堂上,眼巴巴望着行者回信。三藏一见了行者,便问:“悟空,你查看的实了,果然黯黮林在几十处,妖怪多少?老祖的宝贝可曾去借?”行者道:“那查明了来,只是那宝贝儿,这老祖不肯借也罢,又被那童子骗哄了,把一顿好斋不得吃,怎生消这仇恨。必要再往灵山寻着回光,扯了返照,来夺他宝贝,出这口气着。”三藏乃问道:“一个老祖的重子,如何骗哄你?”行者乃把地传出老祖之言,“取宝贝的,必须忠诚恭敬老实,方才与宝”,这一席

  话说出。三藏道:“徒弟,这分明说你使机心,不与你宝贝。如今要过黯黮林,说不得再去借宝贝。”

  八戒听了行者说一顿好斋,便道;“师父,那老祖说,必须志诚老实,方与宝贝。我弟子原说老实,待我去取吧。”三藏说道:“路甚远,悟空有筋斗可去。你若去,往返不费工夫了?那童子只恐来了。”八戒道;“师父放心,徒弟也会聚云驾雾,多不过半日,少只消一时。”三藏道:“既然如此,快去快来,我正此专等。”八戒走下堂来,腾空直上如飞,向东前去。行者见了道:“师弟,取宝贝向西去。”八戒道:“店家的斋饭,却在东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斋饭被黑猫打掉家伙了,且往西取宝贝要紧。”八戒方转回云头道;“早知投猫打泼了斋饭碗,辜负我腾云也,不揽这宗买卖。”

  八戒咕咕哝哝方才走了半路,只见一个童子乘云而来。八戒见了,便问道:“来的莫非返照童子么?”童子道;“正是。你可是老实心肠那猪八戒么?”八戒笑道:“童子,你如何知道?”童子道:“我老祖说你不老实,难取宝贝。叫我迎来回你,莫要贸工夫,枉徒劳作,速去叫志诚恭敬前来取宝贝。”八戒道:“我是有名的老实心,佛爷也把真经与我龋你老祖怎说我不老实?”童子笑道:“你想吃斋饭,便是贪心;孙行者叫你转西来,你生报怨,便是嗔心;指望取了宝贝,还要去吃斋,便是痴心:如何叫做老实?速速回去。”童子说罢,乘云而回。八戒也把云头转回道:“去也没用,不如回院叫志诚的师父,恭敬的沙僧,去取吧。”毕竟可取得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只为人心暗昧,造此种种根因。故知人人有个黯黮林。不意寻返照童子,徒使机变钻入阴沉魔王肚中,几时得出头也。

  只这无明,越生暗昧。世人说伶说俐,大半是饿黧猫伎俩耳。 

  第三十四回 比丘直说语沙僧 三藏闻言怨弟子

  话表三藏,眼巴巴望着八戒取宝贝来过黯黮林,只见八戒从空里落下云头,嘴骨嘟着,咕咕哝哝道:“扁担挑水,两头空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这是怎么说?”八戒道;“都是你这弼马瘟魇钝人,好好向东吃饱了斋去取宝贝,多少顺溜。平白地叫回转向西,斋又不得吃,宝贝又不与,可不是两头空。如今那老祖要志诚恭敬去取,方才肯与。我想师父志诚有素,沙僧恭敬出名,你两个着一个去取吧。”三藏听了八戒之言,乃道:“我去取吧。”沙僧道:“待徒弟去龋”三藏道:“你取不如我龋本一点志诚心去吧。”沙僧道:“便是徒弟的恭敬,与师父志诚也差不多。语云:有事弟子服其劳。还是徒弟去。”三藏道:“悟净,你既要去,速去速来。”沙僧依言,也下堂阶,乘云起在半空,要往回光老祖处取宝贝。

  却说比丘僧到彼与灵虚子,变道者保护了真经。他两个转道前进,也来到黯黮林西村店住下,探听唐僧师徒如何过这黑林。他两个在那街坊来来往往闲步,众人也只当等候返照童子来的。

  却说沙僧乘云到空中,停住云头忖道:“我如今不曾见怎个黯黮林,甚么妖怪,便去取宝贝。若是仗我这禅杖,打走了妖怪,明嗔了路径,走得前去,也免得又上灵山求甚么老祖,借甚么宝贝。”沙僧只动了这个心肠,那云头便转回,直到林西,正遇着比丘、灵虚两个坐在林西头树下。仰面见沙僧腾云在空,却认得,便叫:“沙师兄,何处去,不随着师父护经?”沙僧忙落下云来,上前稽首道:“二位师父,弟子眼熟,却似在灵山会过面的、”比丘答道:“正是,正具;不然我如何认的你。”沙僧便问道:“二位师父何处去?却是过东去,还是往西来?这黑洞洞的阴林,如何行去?”比丘僧答道;“正是。我等欲往东行,闻知地方来往行人俱聚在此,等返照童子宝珠;也只得随众在此。”沙僧道;“二位师父.知道这林有个妖怪么?”比丘僧道:“不知。”沙憎道:“闻说这妖怪名唤阴沉魔王,神通广大,能吸气吞人。我弟子欲要仗此禅杖,打灭了他,与地方除害,好让我等前行。”比丘僧听了道:“师父意念却好,你们还有孙行者、猪八戒,不与他协力共事,独自一个出来,万一妖魔利害,你却怎敌?”沙僧道:“我原是禀明师父,往灵山借宝贝照林。因先探个光景,以便前去。”比丘道:“便是借宝贝,行者、八戒如何不去?”沙僧便把要志诚恭敬的一篇

  话说出。比丘僧听了道;“师兄差矣。既是老祖说要恭敬,你禀明师父,只该一心径往灵山寻取老祖借宝。如何又在此处?不恭不敬,莫大如此。此去徒然,料老祖决不与你、”沙僧听了比丘之言,汗颜悚息道:“师父说的是。如今怎生为计?”灵虚子笑道:“怎生为计,便人邪踪。”三个正讲,忽然半空中彩云缥缈,曙色光辉。沙僧抬头一看,只见一个童子,飞空而下。沙僧见那童子:

  双面挽乌云,两肩披短发。

  眉目更清奇,容颜多喜洽。

  清风鹤服飘,玉露芒鞋踏。

  胸前挂宝珠,端是神仙侠。

  那童子见了比丘僧等,按落云头道:“师父们坐在此,想是要过这黯黮林,等宝贝照曜么?我老祖说来,唐僧未来之前,此处大发三昧之火。他师弟既能扑灭,而今取得真经回去,见此九幽之地,他师弟岂难发一光明。彼自有宝,何须借此。便是那阴沉魔王,吾老祖不行剿灭者,乃慈悲方便,正留与他师弟子仗此真经效灵也。”童子说罢,腾空就起。沙僧忙叫道:“留下宝贝。”比丘僧道:“沙僧,你岂不知:他说‘彼自有宝,何须借取’,你当把此言回复唐师父。”沙僧依言,辞了比丘僧、灵虚子,回到院中。把童子之言,说与三藏。

  三藏道:“谁叫你不一心敬取宝珠,却打个翻转?这分明又是老祖化现,阻你去路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那童子传老祖之言,说彼自有宝。这分明说我们各自有宝。又说妖魔留与我等真经效灵。如今只得信心前进,再作计较。”八戒道:“甚么计较,还是灭除妖魔,显白大道,然后挑担前进。莫要信着那童子之言,把经担去试那妖魔。万一童子就是妖魔假变来诱,可不送上他门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这计较,悟能也说的是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若是不信童子之言,只恐宝珠不借,童子又不来,苦了途人久等,我们何日东还去的?还是八戒道先灭了妖魔的是。”沙僧道:“大师兄,你也休要执一。何不就叫二兄做个开路先锋,我们接应在后。”行者道:“这妖魔厉害,我已做过先锋,尝过他汤水。八戒师弟,依我莫要去惹他,还是依老祖传言,以真经度化他为上策。”八戒道;“甚么上策。你做过先锋,尝过他汤水。这汤水酸咸苦辣,便偏背了我,如今还拦阻,不让我尝些儿。”

  八戒说罢,拿着禅杖道:“师父,莫要信猴头,还依沙僧言语,等徒弟尝些汤水来也。”往院门外,向东飞走。路虽远,八戒到也有天马行空之术,神人缩地之能,顷刻到了林西头。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,依旧坐在树下。八戒上前施了一个诺道:“二位师父,黯黮林尚在何处?”比丘僧笑道;“八戒师兄,沙僧才去.你却自己又来作甚?”八戒听了一惊道:“二位如何认的我,你莫不是黑林妖魔么?”比丘僧道:“你认不得我,我却认得你。你如今想是寻事妖魔,这也是你应当开路,要保经。只是你一人如何去得?”八戒道:“我赌气出来,你休得管我。”往前飞走。比丘增见八戒急性前行,忙把菩提数珠子除下两枚道:“八戒师兄.这两枚宝贝,可带在身边。若是妖魔厉害,急难中也用的着。”八戒接得在手,也不问个来历,往前走去,到了店市街中。

  店主众人立着,见了八戒丑恶,齐跑人屋道;“妖怪来也、”八戒不顾,只是走。

  走到黑暗处,回头一望,那里见来路。却把禅杖当做明杖,点着路,走了里多。摸着地下,都是荒草密菁。仰面不见天日,阴风飕飕,黑气漫漫。八戒此时方才慌惧道:“不好了,便是遇着妖精,不过战斗,似这乌洞洞的,怎生过得?”心内正焦,远远只见一道亮光射来,依旧是巡林夜叉来了。八戒曾听过行者说奉承夜叉八个字儿,他记得,便大叫道;“来的可是惫懒可恶小鬼头子?”夜叉听得大怒起来道:“我前被甚么孙行者骂我,假说奉承尊重。你是何人,敢又来骂我。拿去见大王发落。”八戒道:“我好意奉承你,如何说是骂你。便骂我,我也不怒。俗语说的好,骂的风吹过,打的下下疼。”夜叉道:“便是我要骂你,却骂甚么?”八戒道:“我最恼人骂我老祖宗。”夜叉听了,便骂道:“老祖宗!”八戒低低声答应,夜叉也低声叫“老祖宗。”八戒乃大声应道:“小孙儿,叫怎的?”夜叉听了道:“原来你这人骗我。”乃扯着八戒,往洞里去见魔王。八戒黑洞洞的掣出禅杖来打,就如瞎子使明杖,那里打得着?

  夜叉把他扯到洞前,魔王正在洞外闲走。见夜又扯了一个长嘴大耳猪头睑儿的个秃毛。他只道是个狐豕,一口便吞入肚内。八戒到得魔王肚内,那肮脏臭气难受,乃想起当年拱那稀屎洞也过了,不觉的笑将起来。在魔王肚中,念几句词活儿。他道:

  “乌洞洞,黑洞洞,瞎摸四处没个空。

  肮脏臭气又难闻,蚀食蛆虫齐闹哄。

  昏沉沉,如睡梦,这个冤缠如何弄。

  想我当年随唐僧,也曾拱过稀屎洞。

  好妖魔,休要动,看我老猪寻个缝。

  扯开禅杖耍四门,只恐老猎手力重。

  往上钻,从下送,叫你身躯成破瓮。

  妖魔纵是会腾挪,也要忍着些儿痛。”

  魔王正把八戒吞吸在肚,若是平常人,便是大鱼吞虾儿一般,在肚消化。他却吞了八戒,这八戒身既离了五荤三厌,皈依了佛法僧三宝,自与常俗不同。况身边带有比丘菩提子,虽就妖魔是吞吸入腹,却原是那阴凝结聚的一种幽沉郁气,被八戒用禅杖左支右打,魔王忍痛不祝又听得腹内说念道出“老猪随唐僧”的话头,乃捶胸跌足起来道:“罢了,起初错惹了孙行者,这会又误吞了猪八戒。这两个都是闯祸的祖宗,如今只得好意求他出来,再作计较。”乃叫道:“八戒师父,我不知是你,误犯威严,吞吸下肚。前者误吞了孙行者,也承他容我改过,赔个小心饶恕出来,已许他开明大道,送你师徒东去。望你发个慈悲,出来吧。”

  八戒在里道:“眼又看不见,臭气又难闻。我也要出来,只是想着汤水一点儿也不曾尝着,怎肯白白的出去。少不得大大的打搅他一顿,方才出来。”这呆子说了,不见妖魔答应。使起性子,把禅杖直管乱打。那魔王忍痛不起,只得满口道:“快备好汤水,多加香料。八戒师父比不得别人,馍馍点心,多蒸几百。”八戒只听了这一派话,飞跑出妖魔口。虽然出来,那黑洞洞的依旧看不见。魔王恨他在腹内狠打,乃掣出一根大棍,照八戒打来。八戒忙把禅杖乱打遮架,早被魔王痛打了几棍,疼痛难当。懊悔不听行者之言。思量要退回旧路,又黑暗不见路头。忽然想起比丘僧与的菩提子,说急难可用。乃在腰间取出那两枚菩提子,就如灯笼火把,照着旧路。

  八戒方才走回西路,到得林树下,两个比丘、灵虚尚在。八戒备细说出,还了菩提,稽手深谢。方才问二位师父姓名,比丘僧道:“出家人何消问姓通名,便是说出,你师徒也相熟识。”八戒道:“二位师父,看起这菩提子,方才照着路,倒也明白。何必求那返照宝贝,便是借几枚菩提子光,照着我师徒经担过这林去也好。”比丘憎道:“此光犹小.不如智光为大。你当与师父大彻智光.自然过去。”八戒谢教,辞了比丘回到院来,把一席

  话说出,三藏心疑道:“徒弟们,依妖魔求你们出肚之言,似欲要我们脱度地。只恐又似那七情、六欲假做谦恭,骗哄我等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谅这妖魔神通本事,也只会弄黑暗吞人。便是吞了我徒弟们,也不成内伤,还要叫他倒吐。大着度量,放开胆子前去。老祖说我们‘各自有宝’,或者就是我们大家担的宝经,也未可知。”陀头道;“这位小师父说的也是。”三藏只得依着行者,辞谢陀头。师徒四人,挑押经柜马垛,往正道上走来。三藏两足虽行,一心却愁。这正是:

  欲超黯黮登明觉,先涤虚灵净孽根。

  却说三藏师徒四人和马五口,走到这村落西头。只见人家天晚,各各闭户关门。惟有一二家门前挂着灯笼,上写着“安歇客商”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天色已晚,我们到这店中安歇了,明日再行。”店主听得三藏要住,他却忙把灯笼吹灭,便去关门。沙增忙闯入门内,那店小二道;“爷爷呀,早上那弄神通的和尚们又来了。”行者道:“早上弄神通,不是我们。”店小二道:“早上还是个骗斋,打破了家伙的小和尚。如今却是几个丑恶相貌长老,体要惹他吧,宁少赚他几贯钞。”便来推辞沙僧。三藏只得走进门道:“店主人,我们中国僧人,取经回东土的。我这几个徒弟,相貌虽恶,人却善良。”店小二看见行者、八戒进门,越发慌惧。只见屋内走出个老婆子来。见了三藏一貌端庄,又听见说是中国僧人.乃叫店小二:“莫要推辞,容这师父们安歇吧。”店小二方才开了中堂,行者们挑进经担住下。

  吃了晚饭,店主婆子走入中堂问道:“师父们,因何到此时夜晚方来?早两个时辰也同着众人过黯黮林去了。”三藏听得,便问道:“婆婆,我闻过这林,要等童子的宝贝珠来,方敢过去。”婆婆道:“午后童子过去了,我这街坊店市,聚积了许多人,便也有两个僧道同伴都过去。师父来迟了。”八戒道:“店王婆,你说谎。早时我到此访探,人多聚等,何尝有童子到来。”店婆道:“正是,那两个僧道也说:可惜后边来的长老,空走一番,不遇这巧。”三藏道;“明日童子料必又来。”婆子说:“那里定的?三五日也未可知。”

  三藏听得,便埋怨行者、八戒道:“你两个查看何事,倒惹动妖魔吞吸一番,却不如随众聚守过去。”婆子道:“师父也不必怪你徒弟。众人都是没有行囊,空身前去。你们有这些柜担,只该转路东去。虽说远转千里,也强似此处耽延,还要受妖魔厉害、”三藏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。我们当年来时,师父尚在凡体,遭过八十一难,遇着无限恶妖,徒弟们也保护来了。如今师父已证正果,不是凡身,怕甚凶危妖怪。只是师父本一志诚,不作邪妄。若似徒弟使个机变,弄些法术,何愁这道途难走,经卷不去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只因你机心种种,造出这种种根因。叫我也堕此不了之孽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他是他,你是你,有何牵连?”三藏道:“悟能,你越发不明白。师弟本是一气,况取经同一心情,岂有不相干系之理。”八戒笑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却是何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行者三人,神通极矣,不如一返照童子。且道返照童子是甚么人?

  只是自己一点元明耳。惟诚生明,故须老实恭敬,才同取得。

  放着自己真经不求,却去求童子,便不知“返照”二字之解。然真经亦非钻故纸也,知道么? 

  第三十五回 日月宝光开黯黮 庄严相貌动真诚

  父母同一气,弟兄共脉流。

  师徒何不异?只为道相谋。

  话说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行者说:“呆子,你也晓得甚么正是。”八戒道:“只因你机变存心,不独师父被你惹出妖精连累,连我师弟们都也惹的不干净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,也不必怨悟空,只是大家努力上前,务要把阴沉魔王化为光明善知识,把这黯黮林转为朗耀路,与途人方便,也不枉了我师徒过此一番。”师徒讲说了,收拾过了一宿.次早辞那店婆,往大路前进。婆子道:“师父们,我苦口劝你,莫要前去,且等待那童手宝贝来。你看邻店,又聚着途人。祝你们有包担行囊,何苦执迷,担着利害?”行者道:“婆婆你休要管吧,我师徒不怕甚么妖怪。打灭了妖怪,包你道路就明亮。”婆子道:“爷爷呀,巴不得与来往方便,只恐你们打不灭妖怪。”行者道:“不敢夸嘴,你但听东来的途人说信。”

  行者说罢,挑着经担出店。八戒、沙僧随后,三藏押着马垛。你看他师徒往东前走,那街市人,也有说店婆何故不留他的,也有看着三藏们,说大胆和尚们不知利害。也有好胜的,随着三藏们走来,看和尚冒险的。那里知三藏端正了念头,口里念着佛号,又传与徒弟们,个个也都咕咕哝哝,念着梵语。只见到得密树深林,渐渐昏黑。那随来看的人,都道:“长老们,退回吧。昏黑渐渐添来,不当玩耍。”三藏那里听他,乃高声大念“日月宝光菩萨”,行者们三人一齐念和。只见狂风陡然刮起,把林中黑雾卷开,树叶乱落如雨,那昏黑渐渐明亮起来。跟来看的,都立住脚叫:“好狂风!”怎见得,但见:

  满林树叶尽皆飘,大地鸟云一霎消。

  走石飞砂迷道路,翻涛卷浪覆舟舠。

  渔翁收网难垂钓,樵手停斤不去挑。

  走兽飞禽皆躲避,眼前扫荡怪魔妖。

  三藏与徒弟们见风狂大,只得躲在背风树下。但见天色渐渐复明,那密林树叶刮尽,当空现出太阳,幽暗之处,无微不照,顷刻风息。那跟来看的,都说道;“怪异。怎么和尚们手段高,把个黯黮黑林,被风刮的光亮,见了天日。”也有顺路跟着过林;也有赞叹回店报与村人,信实的照旧走来。三藏师徒挑着经担,喜喜欢欢。只是口不住的念着“光明如来”。

  正才走了二三十里,明白大路.忽然阴云复合,黑气又蒙。三藏道:“悟空,想是黯黮林过了,又是甚么林接连来了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且歇下,待徒弟去查看。”方才歇下担子,只见那阴云黑气,不似前边黑洞洞不见形影,却看见黑气中,一个妖魔带领数十小妖,拦着大路,跪倒大叫:“圣僧,可怜我等生前不自知恶,造此阴沉罪孽,受诸苦恼。不是两次误吞了圣僧,怎知大众取了主经东回。万劫难逢,伏望大展样光,使得超脱。”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,原来这黯黮林是这种根因。我们出家心肠,专为超度有情。他既自知悔过,待我忏明了他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他这样无定准的,可恨,可恨。找不是当年来的心性,一顿金箍棒打,教他个无影无踪。”八戒道:“我那九齿把儿也不弱,原来前头是你这妖精吞了我,受你多少肮脏臭气。还被你见教了两棍儿,这恨怎消。师父,真要听信他,与他忏悔甚的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与他忏明,岂专为他。乃是:

  为世指明心地,为我保护真经。为道途明朗便人行,为妖魔把阴沉荡定。”

  三藏只说了这几句,只见那马驮的柜担上,现出五色祥光。行者们的担包,也腾腾起金光万道。半空中“忽喇”一声,那妖魔不知去向。但见:

  红日一轮天上现,和风四壁吹人面。

  满林树木绿阴阴,水色山光真可羡。

  妖魔受了三藏几言解悟。真经光彩把他黑昧消磨,超脱了去。途人个个惊异赞叹,莫不称扬圣僧功德。

  方才坦行百里多途,只见又是一村。人家店肆,却也一般聚集。三藏腹中叫饥,令沙僧上前向人家化斋。沙僧依言,走到一个人家,见一个老官儿坐在竹篱内。见了沙僧问道:“长老,是那里来的?想是起得早,不曾洗面。不然定是来路远,遇着风刮起尘灰,把你面污了。怎么这样灰尘白土的,一个晦气脸。”沙僧道:“老官人,你不知小僧是出娘胎胞,生来的这个嘴脸,不是贵地生的这等标致。我小僧还好些,若是我两个师兄,更不耐看。望老官便斋乞化一餐。”老官说:“斋不打紧,你既有师兄叫做不耐看,且请他来,待我一看是怎个不耐看。”沙僧道:“这老官儿是个不舍斋,说诨话的。我去叫行者、八戒来化他。”

  乃走回向三藏说:“师父,前边人家,竹篱里坐着个老官儿。徒弟向他化斋,他说斋不打紧,却把徒弟相了一番面。要看看行者、八戒,方才化斋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这分明是嫌你貌丑,故意拒你。待我去化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他既要看看徒弟。只得待我去化。”三藏道:“你去,他越发拒你。”行者道:“我自有主意。”三藏道:“你去,我且在此少歇。待你化出斋,有人应承,我们再去好。”好行者,乃走了几步,把脸一抹,变了个标致沙弥。怎见得标致?

  桑骂槐头剃光光乍,身披缁布衣。

  唇红齿雪白,粉面玉光辉。

  行者变了沙弥,走到老官儿面前,打了个问讯道:“老施主,小和尚是过路僧人,来化一斋充饥。”老官笑嘻嘻的起来道:“小沙弥,你是那条路过来的?”行者道:“从西来的。”老官道:“从西是黯黮林,昨晚有一起途人,跟着返照童子,执著宝珠照耀过去了,你如何得来?”行者道:“侥幸过来了。”老官说:“小沙弥,你是独自过来,还是结伴过来?”行者道:“有师父们结伴过来。”老官说:“我不信那里有这冒险过来的。我斋便有,却也要看看你师父结伴的,方才奉斋。”行者道:“老官人,肯布施便布施,不肯便罢。怎么这般勒掯人。”老官便动色起来道:“沙弥,我老人家怎肯勒掯你?你便是要吃斋,也须同你师父来。”

  行者见他说的有理,只得回到三藏处说:“师父,那老头子布便肯化,却又要看着师父。”三藏道:“这也不足怪。既门出你有师父,他怎肯单单斋你.须是我们齐去,叫他也好一起斋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看这老头子,是一派骗人虚头诨话,便是师父一齐去,他定有法儿骗你。不如再叫八戒去讨他一个的实。”八戒笑道:“你们不济,一个他嫌太丑,一个他疑太浚待我变个凶恶像貌,吓出他斋来,你们现成去吃。”行者道:“你且变我看看,怎么凶恶。”八戒把身一抖,把脸一抹,只见:

  赤发蓬松如鬼蜮,青筋暴钻似妖精。

  龇牙冽嘴非人像,凹眼金睛类野猩。

  八戒变出这样凶恶丑像,行者大笑起来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老老实实,待我们一齐去。不管甚人家,化一顿斋罢,何苦妆这样丑,费许多力,必定要到这老官儿家化斋。”行者道;“师父.非是徒弟们定要到他家化。只因他怀不信心,我等出家人以度化为念,定要他回心转意。故此不碍三番五次去试他。”三藏点头,八戒乃往老官家去。不防满街众人,见了八戒这个凶恶丑像,一齐拿棍执棒,吆吆喝喝,打将起来道:“饿鬼林妖魔,青天白日走来。”八戒被众人赶走,口里只说道:“我是过路僧人,到老官儿家化斋的。”越叫,众人越打,只打到老官门首。

  那老官已执着棍子等着八戒要打。八戒一时领悟起来,忖道:“是了,地方嫌我丑恶异怪,故此齐喊打。”只得把脸一抹,将身一抖,又不敢复原相,乃变了一个尼姑模样。但见他:

  削去青丝蝉鬓,留着粉黛峨眉。

  端然一个比丘尼,

  却说沙弥何异。

  八戒变了一个尼姑,立在老官篱外。那老官儿拿着棍子,眼花误认道:“尼僧,你进篱来,让我打妖怪。”八戒故意问道:“老施主,打甚么妖怪?”老官儿答道:“方才村里众人,赶打妖魔,说是饿鬼林走来妖精,我也只听的,不曾见。”乃问村众,村众说:“方才一个妖精,被我等打慌,不知走到何处。”村众散去,老官乃问尼姑;“何处来的?”八戒道:“我是村后女僧庵比丘尼,特来化老施主一斋。”老官儿道:“你女师自家吃,还是化与师父庵里去吃?”八戒想道:“我说自家吃,一则背了师父,一则恐他看我小尼姑,右斋也不多。不如说庵里有师父,他定多布施。”乃答道:“小尼还有师父在庵。”老官儿说:“既有师父在庵,不可偏背了他,须是去请了他来吃斋。”八戒见势头不好,忙转过嘴来道:“老施主你先来斋了我,然后布施我师父把。”老官儿道:“这个使不得。”

  八戒见他坚执不肯,乃走回复了原相,见三藏道:“不济,不济。”三藏道:“我原叫你们不拘到那家化一顿斋,你却偏要到这老官儿家去化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生性有几分拗,偏要把这老头子化出他斋来,”三藏道:“悟空,好心肠,又动了拗气机心了。罢罢,等我去化斋吧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既要去,不如大家一齐去。”三藏道:“若是东行顺路,便一齐去吧。”八戒道:“略转过弯儿”三藏道:“转弯便是贪斋逆道,还是我自家去。你们且坐守经担在此。”

  三藏乃整衣襟,端僧帽,走到竹篱前。那老官儿一见了三藏,忙起身道:“老师父,何处来的?”三藏道:“小僧是大唐中国僧人,往灵山取经回国。顺过宝方,求化一斋。”老官儿道:“这师父方才说的,有头有尾。若像始初几个丑的俏的僧尼说话,不像个志诚出家人。”乃手扯着三藏衣袖道:“老师父,屋里坐下,待我老拙备些素斋奉敬。”

  三藏走入屋内,老官便问道:“师父,你取经在何处?却是 一人自取,还有同伴?”三藏道:“还有三个徒弟,守着经担马垛在后路边。”老官儿说:“既有同伴徒弟,何不俱请了来吃斋。”三藏道:“因要看守经担,故此小僧一个来乞化。”老官道:“方才也有两三个僧尼来化斋,不知可是高徒?”三藏不敢隐瞒,只得答道:“敢是小徒一两个来冒突尊长,未蒙赐斋。”老官儿道:“师父,你不知我这村中,西去有黯黮黑林,妖魔利害。想是师父们亏了童子宝珠照过来了。此去往东,再过二十多里,乃是饿鬼林。这林中有许多妖精,白昼迷人。往来走路的,不拘三五日,要等个保卫尊者过此,他能驱逼这些妖精,因此途人仗胆来往。近日这妖精没有人迷,饥饿了,往往假变人形,在这村里乡间,设法求食。我老拙方才一时见丑的俊的僧尼来化斋,疑他是妖精假变,街市众人棍棒赶打,忽然不见。所以我老拙盘问他,他没的答道,自然去了。”三藏道:“老尊长,你这等活来,安知小僧不是假变来的?”老官笑道:“师父,老拙虽愚,却也有一隙真诚。我见师父庄严相貌,说话老诚,走路端正,衣帽整齐,定是上国圣僧。故此请入屋来奉斋。斋罢,老拙亲自同师父去看令徒与经担,安奉前村良善人家。待那保卫尊者过时,师父们一同过这林中。”

  三藏听了,沉吟不语。想道:“又费工夫了。”没奈何,等候了一会,老官果然摆出素斋,三款饱餐了一顿。那老官吩咐家中,添备余斋,留待徒众.却同着三藏,出了竹篱大门,来到经担前。八戒见了,向沙僧说:“师父吃了斋,同那老官儿来了。”沙僧道:“你怎见得?”八戒说:“看他洋洋得意而来。”行者道:“你却不曾见师父惶惶如失意而至。不是不曾得斋,便是听闻怪事,他老人家有些胆秃慌张。”果然三藏走到面前道:“徒弟们,老尊长有便斋备下,叫你们安奉了经担去吃。只是要等两日,待保卫长老来。方过得前路。”行者道:“前路又有甚阻隘?”三藏乃把老官

  话说出。八戒笑道:“师父放心,饿鬼林不知还有个饿鬼猪在此。”老官见了沙僧,方才道:“前边化斋,原来是高徒。”一面请他们家去吃斋,一面寻人家安奉经担。行者道:“天色尚午,趁早赶路,何必借人家安宿,不必等甚么保卫尊者前来。师父看守经担,徒弟们领了施主请来。”那老官方才同着行者三人,到家吃斋。毕竟后来怎生过这林去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唐僧念动真经,消除黑孽。今之念经者,反造许多阴沉孽障,尽是老牸牛之类,入畜生道者耳。急须向腰间取菩提子一照。

  饿鬼求食,假变人形。今人求贵富,千方百计,穷工极变,皆饿鬼之类也。 

  第三十六回 义士忠臣羞佞贼 孤魂野鬼辱权姬

  话表这饿鬼林是何妖精作怪?乃是三国时魏王曹操。只因他权奸篡汉,陷害忠良,当死之时,遗命众姬妾,朝夕在银雀台奏乐上食,要如生前一般快乐。阎王说:“你也忒受用过分了,也该受些苦恼。”遂令狱卒驱入饿鬼道中,饥食铁丸,渴饮铜汁。遍体洞烧,焦灼糜碎。那一般苦楚,不曾受过。后来遇着关圣帝君监押酆都,曹操十分哀告,帝君想起他不害二嫂情由,动了怜念,命狱卒少宽他一时。曹操得空,一灵飞走。那汉帝、伏后魂灵,犹自不放他,追捉甚急。四下里没远没近,不论名山胜水,就是穷林僻岛,也闯去一躲。无奈腹馁,来到一处高山。他见这山:

  削壁奇峰果异常,丹岩怪石接天苍。

  清风隐隐松深处,鹤唳猿啼见首阳。

  曹操一灵,落到山上。四顾草色青青,山光翠翠。树上噪灵禽,峰头飞玄鹤。只不见个人踪,那里寻些饮食?正饿的叫天不应,叫地不灵,忽然那树林深处,歌声清亮,远远两个仙人走来。曹操道:“好了,有人来,可求一粒度三关。”乃走上前,躬身作礼道:“二位神仙,小子是避难饥人,欲求济困。倘蒙施我一位,饱得终朝,也是功德。”两人问道:“汝是何人,怎么到此高山峻岭,不备办些食饮登临?且有甚难,逃避到此?”曹操乃把前因后节说出来。只见两人把曹操大啐了一口道:“我只说是桑间灵辙义人于陵仲子廉士,原来是你这奸贼。我且问你:曾闻你夺了汉宫金珠宝贝,美女歌儿。如今何不带两个来随身服侍?有了金珠,到处饱暖,何劳这空山,向我两个经年累月,不曾一粒见面的饥人求哀乞化?”曹操道:“当年金宝美女,莫说如今带不来,便是带得来,没了势,他也不服侍你,到这穷山荒野。且问你二位一貌堂堂,欣欣喜喜,在山径松林闲歌雅咏,定是饱暖逍遥,怎说一粒不曾见面?”两人也不答话,啐了一口,径往山冈下摇摇摇摆而去。曹操赶上,一只手去扯他两个,要饭充饥。只见一人抽中抛出一纸简帖儿来,曹操忙拾起一看。两人遂不知去向。但看那帖儿上,写着五言八句:

  “义不食周粟,宁甘首阳饿。

  清风万载香,高节千年大。

  可恨汝奸回,把汉作奇货。

  死后不含羞,饥饿求谁个。”

  曹操念了帖儿上八句道:“愧死,愧死。”乃自啐了一口道:“自己没饭吃,又寻着个有饭不肯吃的。”正才嗟叹,只听的风声鹤唳,只道汉帝、伏后赶将来了,一灵儿乃飞到个荒沙漠地。远远见一座高台,他见这台:

  巍峨四起在要荒,凛凛高风对日光。

  那是黄金铜雀类,孤忠沙漠望家乡。

  曹操的魂灵儿,见那台上有一个汉子,骨瘦如柴,形容枯槁。他想道:“这人定是个病倒在台上的。”又见这汉子口里嚼甚么物件,忖道:“且乞他些有余充饥。”方上前来,只见这病汉叹了一口气。那气喷出来,直贯天日,霞光万道,瑞彩千条。曹操那里敢近,等了一会。那汉子仗着一根坏棍儿,上头有些烂缨络,挨挨挣挣,下台去了.台傍却来了一个黄巾力土,拾地上余物。曹操上前道:“力士哥,拾得何物?想是那病人遗下吃的甚物。我肚饥饿,见惠了罢。”力士道:“你是何人,敢来到此,要这件宝物吃。”曹操听见说宝物,乃把眼仔细定睛,乃是一团烂毛毡。笑道:“力士哥,这是一团毛毡,怎么那人吃他,你又说是宝物?我曹操不才,也是一世奸雄豪杰。吃过八珍,受用过绫锦。却不曾见毛毡是吃的宝物。”

  他只误说出名姓二字,这力士听了,瞅了一眼,大喝了一声道:“原来你是魏王曹操,饿的你好。你已入饿鬼道中,还想要来吃忠臣余物。你道方才这病汉是谁?”曹操道:“不认得。”力士乃说了五言八句道:

  “自昔出汉庭,远来此荒漠。

  单于威不降,李陵说不得。

  高节与清风,吞毡和啮雪。

  万古表子卿,堪笑奸雄贼。

  痴想吃人余,不思自作孽。”

  力士说罢,把曹操啐了一口道:“本当扯你去地狱,与伏后阴灵辱骂去。但我要保护忠臣哩。”一阵风不见了。

  曹操羞涩满面,无奈饥饿甚紧,只得魂灵儿又飞远去。刚刚来到一村落人家,却是西方地界。只见这人家门外,许多僧人做好事,摄孤施食。无数孤魂野鬼,伺候得食。他只得挨入其中。少顷,见那法座上一个长老念咒捏决,一粒变的法食如山,众魂都抢了去。他本是生前富贵骄倨之人,怎能与众饿鬼夺食,且被他众魂辱骂一番。无奈只得跟着那有食的飞跑,口里哀求那些鬼蜮。

  走到一处深林中,只见许多美妇接着说道:“我等饥甚候久,快把法食济饥。”曹操抬头一看,却认得那美妇中有二人乃是他在日铜省台上的宠姬,便叫道;“你二人认得我么?”美妇乃见了,便惊问道:“大王缘何也到此?”曹操把他死后事说出来,乃问道:“这地方是何处,你们如何在此?”妇人道:“大王,我不说你不知。我两个生前承大王爱,养在宫里,珍羞百味,享用太过。只因大王爱窈窕细腰,我两个生的肥胖,都是那饮食丰美养的。乃熬口不食,岂知饿伤成病而亡。这许多妇女,也都是楚宫美妇,为细腰所误。”曹操听了道:“我也不管你这远年冤枉,只是如今我被汉伏后不容,没处藏躲,你这深林是何处?”妇人道:“这林当初叫做快活林,都是些贤良富贵居祝只因他恃着快活,不做贤良,都变做饥饿鬼。因循渐渍,就招了一个妖魔,名唤做独角魔工。他神通广大,把集了我等充为压寨。承他好意,不舍的吃自家供奉,专一在这林间吃住来行人。地方起了个名色,叫做饿鬼林。日前误吃了一个过路的道童儿。那知那道童儿有师父在前,道法也不小,与魔王战斗了一番。说且宽饶你这妖魔,留与西还的和尚灭你。因此我等覊留在此。大王若是无所躲,且面谒魔玉,待妾身两个求他容纳。”曾保听得大喜道;“我生前做了恶孽,如今只得随缘。倘两姬说的魔王肯容,也不枉了来此一番。”

  乃随着二妇,入那深林,果有个魔王寨栅。进得寨门,只见上边坐着个魔王,生的几分凶恶,但见:

  白额一角竖,赤发两边分。

  眼似明星皎,牙如稻草熏。

  肌肤干瘪虱,筋骨瘦伶订。

  老大一张嘴,思量要吃人。

  曹操见了,只得望上进礼。那妖魔早已知他来历,但叫:“且到林外,把法食分些与他充饥。且等那和尚来,看是做何事的长老。若是到前村与人家做斋醮的,须靠他摄施法食;若是回家还俗的,莫要留他性命;若是化缘吃十方的,也须吃他个十二方。”按下妖魔督率些饿鬼,据住在这林间。

  且说三藏坐守着经担,等得徒弟们到老官儿家,吃了他斋走来。师徒谢辞了他,望前路行去。那老官儿叮咛再三道;“师父们,切记不可过于忠厚老实,信那妖魔骗哄,要吞吃你们。”三藏道:“老施主,小僧生性原来以诚信待人。只以忠厚行去,凭那妖怪怎么罢了。”老官又向着行者、八戒们说;“列位,你师父说的固是,只恐如今那妖魔不依你老实。”八戒道;“老施主,他不依老实,我便不老实待他。说他束着肚子要吞我,不知我久已张着大嘴要吞地。”行者道:“老施主,承你美意,我小僧自有临机应变,情愿与那妖魔吞了,才有主顾。”老官说罢而去。三藏师徒.趋步前行。却值着清秋光景,但见那:

  飒飒西风来碧汉,哀哀蟋蟀增嗟叹。

  光景甚凄其,行人便倦疲。

  风林霜落叶,征途马蹀躞。

  休辞行道难,惟期饱不寒。

  师徒担着经担,押着马垛,正行到林头。只见那路傍地上,倒卧着三四个汉子,哼哼唧唧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你看那地上,倒卧着几个汉子,哼唧为何,想是疾玻我们出家人,慈心不忍,何处取些药饵与他治疗,也是个阴骘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老人家走路罢.那个会医,惹他这买卖。万一摸不着病源,错下了药,不是积阴骘,反是损德行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休信悟空扯说。他在朱紫国行的好医。他只贪的是富贵人家,有金珠饭馔,便胡针乱灸。如今见路倒贫人,乃摇三掳四。”行者被八戒一激,把经担放下道:“呆子,有官同做.有马同骑。医好了人有好处,大家受用。若是差池,你也难辞。”走上前,见那汉子们颜色樵悴,身体羸弱。行者乃问道:“汉子们,缘何倒地哼唧?”那汉子答道:“我等是行路的客人,身边儿带着些干粮棋子,过这有名的饿鬼林,却被林中妖魔抢去。抢去也罢了,又棒打棍掀,一个个都带伤损。望师父救命。那妖魔说是禀了魔王,还要来囫囵吞了我们哩。”行者道:“青天白日,东西大路,怎容的这馋痨饿鬼当路。岂无个法官道士遣他!你们且安心卧此待我,我寻妖魔,与你取了干粮还你。”汉子道:“那饿鬼见了干粮抢去,那里还有的存留?”行者道:“放心。我自有法叫他还你。”

  行者说罢,往林中寻去。未行数步,只见男男女女,许多饿鬼,拥着一个妖魔前来,坐在树下。行者忙变了一个鹞鹰,飞上树枝,听那妖魔讲些甚话。只听得那魔说道:“日前误吞了道童儿,几被道土伤害。他道留与和尚灭你。汝等男女,俱要小心在林外探听,若有西还的和尚,好生用计捉他。”众男女齐齐答应。

  只见曹操上前说:“大王,我曹操承你收留,又分法食解救饥饿,愿带这两个旧姬,出林探听,一则报效,寻些美食献大王;一则探访西还可有甚和尚。”妖魔道:“你果立心报效,便叫两姬同你去。”曹操领着两姬出林。

  行者一翅飞出,复了原身。走到三藏面前道:“师父,那卧地众议子,不是疾病,乃是被饿鬼夺了他干粮,又把棍棒打伤了。他倒卧在地,行走不得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须要救他,你却何法?”行者道:“徒弟已到林中探听,那妖魔原来是当年三国曹操。如今领着两个细腰旧姬,出林来探听我们到来,要捉去活吞。”八戒听得道:“爷爷咡,我只听人说吃死人,不曾听见活吞。”三藏道:“这妖魔如何知道我们西还过此。且与他有甚冤仇,要来探听活捉?”行者道:“我听他说,当初与道士战斗,说饶他留与西还和尚剿灭。故此如今防范我们。”三藏边;“似此如之奈何?”行者道:“不难,不难。我们且住下,待那妖魔来,我自有法。”

  却说曹操领着二姬出得林中,先看见了几个汉子,倒卧在地,已知是抢了干粮的行客。他见这汉子们,俄伤打坏,便设个美人计,叫两姬扭扭捏捏上前道:“列位汉子,可是被打抢了受害的?我怜你途中遇害,病伤倒地。你可强挣锉着,随我入这林后,有个安身养病之处。”那汉子们听得道:“娘子救人一命,胜造七级浮屠。”两姬道:“放心,放心。你随我来。”

  却说行者隐身在傍,看见这情,心中忖道:“看这妖怪,诱了这汉子何处去?”只见汉子们病卧在地,不胜苦楚。见了两个美貌妇人,你看他不知死活,动了那片淫色之心。听见说安身养病之处,欣然乐从。你挨我挣,扒将起来,就要跟着两姬走。行者忖道:“这汉子一跟人林,只恐遭了妖魔鬼怪之迷,送了伤残呼吸之命。”乃动了一点方便心,拔下几根毫毛,连自身变了这几个汉子。把这众汉子吹了一口气,都隐了身形,倒地挣扒不起。曹操与两姬见了行者变的汉子,引着人林。

  好行者!故意踉踉跄跄跟着妇人走到林中。那魔王犹自坐在树下。曹操上前道:“大王,我等出林,不见和尚,想是尚未到来。只见这几个病汉,倒也够大王一饱。他倒卧在林外,只恐有人来救去,故此设了个美人计,骗引他来,献与大王。”魔王道;“既是倒卧在林,叫几个小妖捉将来吧。如何又设甚美人计?”曹操道:“大王,你不知这病饿之汉,虽恹恹待毙,其心贪财好色,只恐不休。若是叫小妖去捉,惊吓而死,则肉不中食。故此设个美人计,诱哄他活来进献。”魔王一看了道:“病伤的汉子肉,也不中食。况是你两姬诱来的,名不好听。也罢,这左右尚有许多细腰美姬,且赏了他们充腹去吧。曹操,你再去探听和尚到来,看有几多,再来报知。”曹操领了独角魔王之命,到林外探听西还和尚。后来不知探听着怎生模样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独角魔王,要细腰女子压寨,不知此独眼魔王更厉害也。呵呵。

  “铜雀春深锁二乔”,兀自思量别人妇女,那知死后连自己妇女也不能保,反供魔王受用。可怜,可怜。

  今人听见妖怪活吞入,便觉异样。不知比吸入骨髓者何如?可见美妇、妖怪,是二是一。 

  第三十七回 饿鬼林拳打细腰 水晶宫哀求神棒

  话说独角魔王把两姬诱来的病饿汉子,赏众姬妇。那里知是行者毫毛变了来的。众姬领了魔王赏,一侧久饥思个活人吞吃,却见了这病汉个个丑陋,不甚中意,你检我推。行者便知其意,把脸一抹,即更换了一个标致模样汉子。众妇看见,齐来争夺。你也要,我也要。行者越变的美貌如花,你看他丢下那丑陋的不顾,把行者乱抢入后边僻静林树下。你也要吞,舍不得;我也要吃,爱不舍。行者忖道:“不好,这些妖怪初见贪爱,丢了丑陋,齐来夺我。少顷顾盼色衰,心厌争竞不服,你扯我拉,只恐被他弄出马脚来不便。不如弄个神通,叫他们吃我一顿拳头巴掌,与老孙散散心,出出气。”那众妇正笑盈盈,你来温存,我来摸索。一摸着行者痒毛,行者骨的一声笑起来,现了个毛头毛睑尖嘴缩腮的猴子像和尚。众妇见了,哄然一声,吆喝道:“不好了,和尚来了,走过林来。”那毫毛变的病汉,也都复了行者像貌,把众妇你一拳,我两掌,打的东歪西倒。可笑那饿了的鬼怪,怎经的纯阳气壮的孙行者打的?正是:

  落花流水两无情,散发拔头观不得。

  本来几个粉骷髅,元精怎送红颜贼。

  众姬被行者一顿猴拳打将出树林前来,独角魔王见了道:“原来是和尚变化,倒骗了两姬入来。”乃叫道:“那毛脸和尚,体要乱来支脚舞手,上门打我的妇女。有我在此,且看看我这是甚么东西?”行者住了手,看那妖魔手里拿着一把板斧。行者道:“妖魔,你手里不过是一把明晃晃板斧。”妖魔道:“可又来,不是板斧,却是何物?你既晓的是板斧,岂不知这板斧厉害。如何大胆假变病汉,上门欺我这众姬!”行者道:“外公有这本事,不怕你板斧,故此才上你门打妖怪。”魔王道:“你有甚么本事?”行者道:“我的本事,也小小有个名儿。”魔王笑道:“既有名,可说来我听。”行者道:“我说出来,只恐你站立不住,便要骨软筋酥。”魔王道:“莫要虚夸假奖,老实说来。”行者乃说道:

  “说来本事非虚假,炼就神龙与意马。

  七十二道变化能,十万八千筋斗打。

  六根清净不沾尘,一任春秋与冬夏。

  十洲三岛遍经游,五湖四海多戏耍。

  曾拿金箍棒一条,打尽妖魔谁敢惹。

  今随长老上灵山,求取真经还唐家。

  金箍虽缴拳头凶,那怕明钢斧一把。

  打教七魄丧三魂,活捉妖精去做鲊。

  这般本事岂虚夸,天下驰名真个寡。

  任你妖魔众美姬,不够老孙这几下。”

  魔王听了道:“原来是孙行者,当年随唐僧过这地方,真个有些名望。且问你,不随着唐僧去取经,却来我处骗哄我众姬,是何缘故?”行者道:“我已随着师父取了经文回还,过这林前,见了几个汉子病俄在地。说是你抢夺了他干粮,还打伤了他,要囫囵吞吃。我师徒不忍,要救他命。却遇着你麾下曹操,领着两个美姬,设美人计骗哄他。可怜几个客途汉子,夺了他食,又打伤了,恹恹待死,己是不忍,还使计活捉他充饥。你便顾性命,却叫他送了残生。我师徒只得停车往马,要把你饿鬼林荡平了,方才前去。”魔王听了,大怒道:“我倒听得说,唐僧取经回还,有些善果。你这孙行者,有些名望,也有几分功劳。不看僧面看佛面,不计较你。缘何你反说要荡平我这林,方才前去?休要走,看我斧来。”魔上把明晃晃板斧,照行者斫来。行者虽是炼就的铜头铁脑袋,不怕魔王斧砍。但是两个空拳,怎能打得魔王。只得“骨都”一声,回到三藏处。

  三藏道:“悟空,如何久去探听,教我放心不下。那病汉尚卧在地下,可救得么?”行者把前事—一说出来。八戒道:“正经事不做,又去变标致汉子,勾引那妖姬怪妇,费了工夫,教我们饥饿在此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都是你一路来,今日也叫俄,明日也叫饿,惹出这一种饿鬼林来。这妖魔好生利害,幸是我老孙,若是你,定遭他害。莫说魔王,便是那些细腰,你这呆子也当他不起。”沙僧问道:“师兄,甚么细腰?”八戒道:“问他怎的,莫过是细腰狗,不然就是细腰蜂。”行者道:“比这两样还利害,料你不敢惹他。”八戒道:“狗不过咬,蜂不过叮,怕他怎的?”

  正才说,只见林里摆出一队妖精鬼怪,大叫:“孙行者,毛和尚,快出来领板斧。走了的不是好汉。虚夸本事,玷辱了神道。”行者听了,忙向经担上掣下禅杖,跳出林前道:“妖怪,好生无礼。老孙久等在此。”魔王舞动板斧,行者挥起禅杖,他两个在林前一场战斗。好战斗,怎见得?但见:

  行者威风凛凛,妖魔杀气腾腾。两边赌斗不容情,不辨高低谁胜!

  他两个大战多时,不分胜负。八戒、沙僧见了,各掣下禅杖,上前助战。妖魔队里,曹操领着许多细腰妇女,也上前助战。曹操使一杆长枪,敌住了沙僧。众妇女却一齐围着八戒。八戒腹中先原叫饿,被众妇围着,咕咕哝哝,只叫不曾吃饱了。那众妇听得,一口气吹来,把个八戒吹的骨软筋酥,禅杖丢掷在地,被众妇扛始入林道:“好个胖和尚,虽然丑陋。倒也尽够大王受用。”三藏见八戒被些细腰妇女拿了去,走出阵前叫:“悟空、悟净徒弟,好生战斗。悟能被妖精捉拿去了。”

  行者听得,忙拔下许多毫毛,变了些沙僧,把曹操拿倒,随即绳捆索缠。曹操慌了道:“长老师父呀,不管我事,都是独角魔王生事。这些妇女们惹非你,好歹留着我,自然把拿去的长者来换。”乃大叫:“独角大王,且停着战斗,把众姬拿去的长老放过来。”魔王听得,把曹操大啐了一口,骂道:“原来你这贼,贪生恤命。到此已入六道,还要用那生前心肠。”好魔王,一面牌骂曹操,一面腰间取出几把飞刀,撇在半空,把行者变的假沙僧乱斫,把绳索割断。小妖们上前抢了曹操过去。那飞刀早向沙僧、三藏头上飞来。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阿,这妖魔利害。你看他把你变化的沙僧,将飞刀斫灭;又把捆妖绳割断,如今在空中乱飞,似寻人斫杀的光景。你且休兵罢战,好求那魔王,放过林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只须正了念头,莫要害怕。妖魔有飞刀,我却有宝贝。”行者一面说,一面把手向耳后去摸。摸了一把,“哎呀”一声道:“奈何,奈何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哎呀甚的?看这飞刀在空中盘旋,好生利害。”行者道:“可恼这宝贝儿,缴在宝库。师父,你且叫沙僧弃命拒敌,保护着经担。我去取宝贝来降妖魔也。”说罢,“忽喇”一声,不知去向。

  魔王笑道:“孙猴头,只会躲,看你躲到何处去也。少不得往这林中来挑经。”魔王收了大斧,却使那飞刀来斫沙僧与三藏。按僧虽执着禅杖,左遮右挡。无奈魔王利害,腰间又取出三五把飞刀,掷在半空。三藏见了慌张,忙合掌向着经担道:“真经阿,我弟子万水千山,受了无限苦难。今日来得你去,怎么受这妖魔飞刀伤害?”三藏只说了这一句,只见他头顶上现出一员神将,手执着钢鞭,却把飞刀一击,段段坏做几节,乒乓乒乓都落下地来。那神将帮着沙增,直打过妖魔队里,将曹操几鞭打的无影无踪。又来打魔王,魔王慌了,飞走躲入林去。

  三藏见了,忙合掌顶礼。沙僧也跪倒在地道:“多劳尊神救了我师弟子,想是保护真经大力神王。”那神将高立半空道:“唐僧,体要惊恐。真经到处,万邪自避,百灵保护。我神游三界,追剿奸魂,恰遇妖魔冒犯宝藏,加害圣僧,理当保护。但愿你师徒不背真经。那妖魔刀自段段而坏。”神人说罢,飞空不见。三部与沙增只得坐地,保护着经担。

  魔生见神将打走了曹操,那细腰妇女七零八落,都散入洞去,只剩得手下小妖,把队伍退人林深寨内。魔王高坐在上,叫把八戒拿出来。

  却说八戒只因动了饥饿求饱之心,惹了饿鬼夺食之根,被众妖妇扛入林内,只等魔王大胜,捉了唐僧、行者们,方才献与魔王受用。不知魔王战走了行者,撇起飞刀,斫散沙僧,救了曹操,正欣欣得意,却被神将钢鞭打断了飞刀,扑灭了曹操,威风凛凛,神气扬扬。魔王慌怕,躲入寨中纳闷,叫他拿的和尚捆出来,众妇只得将绳索把八戒来捆。那知八戒前是咕哝腹饿心邪,被妖妇吹了邪气,扛拥拿人林来,神气定了多时,心情忽然明爽道:“我猪八戒也是得了正果,不似那来时脓包。怎么一时见了这些细腰邪魔,就骨软筋酥起来?如今他把绳索来捆去见魔王,定要加害我。若不弄个神通,他那里知老猪的手段。”乃把项上刚鬣变了些锋利钢锥,待那妖妇将手来拥,照手乱戳,鲜血迸流。一个个妖妇慌了,谁敢近八戒之身。魔王亲自来看,八戒就要外走,无奈魔王手执大斧,挡着林前,一下斫来。那钢锥抵着,“乒乓”有声,犹如铁甲,不能伤害。八戒要走不得走,要战无兵器,急躁起来道:“钉钯呵,为何不得在身边?”魔王听得八戒说钉钯,他便知这和尚原来是猪八戒,他随唐僧当年过此,也有名望。如今且留着他,待拿倒行者们,再作计较。乃叫小妖;“多加些兵器,围绕着这长嘴大耳和尚,莫要走了他。且把那林内倒地的汉子们,捆来受用着。”

  那知这俄病汉子,望见林西三藏坐地,傍有经担柜包。不知何事,想有可食之物,乃一步一扒,走近经前,问王藏可有救病济生之食。三藏正在树上摘那枯叶自啖,忙递几枝与汉子,又饮之以钵盂之水。那众汉子向经担与三藏俯伏叩了几个头,顷刻都走的动。三藏道:“众客,此处妖怪厉害,你作速勉强去吧。”众汉踉踉跄跄去了。

  那小妖到林外,不见了倒地汉子,欲往西赶来,却得沙僧拦着大路。魔王要来,又怕神人尚在。乃叫小妖:“且闭了寨门,歇息片时,再去捉和尚!”

  却说行者与魔王大战,禅杖敌不过地板斧。忽然又想起金箍棒道:“当年来时,一路降妖灭怪,全亏了这宝贝藏在耳后。一时撞着妖魔,取出来,要大就有碗口粗,要小就如绣花针。今日缴了,逢着利害妖魔,无此宝贝,怎生保得真经回东也。说不得明去取,又道经棒不容并行;暗去偷,把门神王谨守库藏,又不肯放。我想当年这金箍棒,乃是龙宫所产,前番上灵山取棒,那神将说物还原主。我如今只得再去水晶宫,寻着老龙王,讨了这棒来降妖灭怪。”行者这些情节,兜底上心。故此“忽喇”一声,把唐僧经担托与沙僧看顾保守。他一筋斗,直打到水晶宫。早有巡海夜叉传禀了龙王,说:“孙行者又来了,要见大王。”

  龙王听得,忙出宫迎接道:“圣僧恭喜,如今位登正果,随唐三藏法师取得真经回国,善功圆满。可贺,可贺。”行者道:“正为这一事。经便取了来,无奈一路回还,旧魔消荡,新怪复生。梗着归路,费尽神力,不得前进。”龙王笑道:“以圣僧神力,再加之向日取去的如意金箍棒,何伯妖魔复生道路。”行者道:“若是这等,老孙也不敢又来轻造瑶宫。只因到了灵山,求得真经,如来把这棒缴还在库。说经是普度有情众生善道,棒乃杀生害命凶兵,两不并立。要经便不与棒,要棒便不与经。那时我三藏师父道:‘徒弟,我等上灵山,原为求经,要棒何用。’故此缴还。谁知经回无棒,妖魔难敌。我想当年此棒,系是龙宫所出。大王乃棒之原主,怎么缴在灵山库藏?我两次去取,那神王不发。望乞大王去取了,仍借我一用。保得经回国,那时缴还大王,方是名正言顺。”龙王道:“圣僧,如来之意,果是方便门中慈悲心性。与你真经,收了铁棒。你当初师徒得了真经,只该志诚恭敬回东,自然路无阻滞。想是你师徒志虑不定,心神恍惚,便生出种种妖魔。这事莫怪无兵器,还是你没仁心。”行者道:“我既入禅门,怎说没仁心?”龙王笑道:“既有仁心,还想要这兵器何用。况这金箍棒都是佛祖之物,缴了便罢。我断不认做原主,取讨与你。”

  行者再三哀求,龙王只是不允。行者低头一想,机心又动道:“三讨不如一偷。”遂辞了龙王,一个筋斗,直打到灵山,又设法取如意金箍棒。不知可取得出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八戒动了求饱心肠,便有俄鬼夺食之报。不似三藏摘柏叶自度,又能度人。贪衣食者,便是眼前地狱也。

  美妇见行者变得标致,争来温存摸索,究竟不过要吃他耳。今之受妇人温存摸索者,大可畏也。 

  第三十八回 行者三盗金箍棒 唐僧一意志诚心

  却说把守库藏神王,一日听得库内“乒乓乒乓”声响,开了库门一看,只看见孙行者的金箍棒,与八戒钉钯,沙借宝杖,断了捆束绳索,各相撞击有声。乃惊异道:“此必唐僧的三个徒弟有难,不然就是各自异心,相为矛盾。”乃上殿参谒如来,说此异事。如来道:“唐僧志诚,无有怠慢真经。当初只为那悟空机变有心,缴了他凶恶兵器。谁知他遇着妖魔,便动了一片剿灭之心,每每不忘此棒。悟能、悟净,又何尝不想此两件钯杖。想这宝器,原各从天宫海藏造来,汝当送还了原主。勿使他复来取去,又生出一片打妖击怪心肠。”神王遵奉旨意,走到库内,把这三件兵器送还了原主。归来把守山门,正贴封皮,库门扃固。

  忽然行着一筋斗打到山门。行者见了神王坐在山门之上,乃想道:“我两次不与他知,来偷我摔不去。若是明明白白问他讨去,俗语说的,明人不做暗事。”乃上前见了神王道:“我弟子随师护经回国,无奈妖魔加害,非棒不能打灭。伏望神王把我全箍棒还了我去,剿灭了妖魔,自是缴还原主。”神王道:“悟空,你来迟了。吾已禀过如来,送还天宫海截,还复了他原来本性。你那金箍棒不灵,八戒、沙俗的钯杖也都不利。便是与了你去,也打不得妖,除不得怪。你好好回路,便护唐僧经文回国去吧。”神王说毕,又道:“悟空快去,那独角魔王把八戒困住,将次要捉唐僧。你师弟沙增一人,只恐保护不得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这神王哄我,明明棒贮在库,怎么说送还原主。三讨不如一偷。”乃佯辞了神王,暗暗变了一个蝙蝠,候那神王上殿,他暗飞入库檐,寻金箍棒,那里在库。急得个行者抓耳挠腮,想要龙宫去讨,又恐唐增势孤,沙僧力寡。只得一筋斗,仍打到三藏面前。

  只见三藏跏趺坐地,自那柏叶、沙僧在傍,执着禅杖防御妖魔。行者见了道;“师父吃这柏叶作甚?”三载道;“徒弟,出家人到这荒野村乡,没有斋饭充饥,腹中饿馁,只得食此。”行者道;“待我那里化些斋来你吃,如何食此涩东西。”三藏道:“此处既叫做俄鬼林,那里有斋去化?你那里知这柏叶的好处。”行者道;“徒弟实是不知,望师父教诲。”三藏乃说道:

  “苍苍翠翠绿沉沉.上发青枝下茯神。

  摘得叶永堪实腹,能会延寿可轻身。

  随方便,济饥贫,赛过肥甘并八珍。

  惟有仙家知饵此,服他岂是等闲人。”

  按下行者与沙僧保护着三藏与经,只探八戒的消息。

  且说比丘增与灵虚子,他两个随着众人,得返照童子过了黯黮林、已知三藏师徒平复了妖魔,过这一处林来、他两个游游荡荡,叹一回,说一回,叹的是世路险巇,都从人心奸校;说的是人情安静,尽是意念和平。正行走处,见几个人,你扶我,我搀你,搭肩携手走将来。灵虚子问道:“南来男子,从前路来,可曾遇见四个僧人,挑着担包,却是在那处停住?”这人道:“见有四僧,挑着经担过林。遇着妖魔鬼怪,好生劳力,而令停住着在林西。我等也是被妖魔抢了干粮棋子.又打伤几死,幸亏老僧救来。只恐他救得我等、却救不得自己,正在那里与妖怪争斗哩。”灵虚子听了,乃向比丘僧道:“师兄,唐僧师徒遇魔,不足虑,经文却有所关。我二人为何而来,怎么任他前去,不随他一步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慢慢后来。待我先去探看,是何妖魔,与他师徒争斗。”比丘僧道;“我们不必前后分路,你先去探妖魔,我随后看他师徒作何计较。务要保护真经,莫教妖魔亵渎!”

  灵虚依言先走。他却变了一个行路客人,走到林西头。见三藏与行者、沙僧坐地,只不见猪八戒,忖道:“唐僧们想是辛苦歇力,猪八戒去化斋。”乃走将过来。三藏见了道:“客官孤身一个,须要防林内妖怪抢你干粮。”灵虚子故意道:“小子也无干粮在身。”沙僧道:“只恐还要毒打。”灵虚子道:“小子也不怕他毒打,还要打妖怪哩。”行者听得,便笑嘻嘻说;“客官,这妖魔利害,你怎么不怕,还要打他?”灵虚子道:“我小子时常往来。这林内妖魔被我打怕了,若是要过去,他还要送路费哩。”三藏听得,乃起身合掌道:“客官,千劳万劳,劳你带得小僧们与这担包过去。”灵虚子道:“此事不难。且问师父,你们只三位,怎么有四副担包在此?”三藏道:“我还有一个徒弟,被妖魔捉将过去,如今不知下落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父不必虑心。我与你探听妖魔,看可曾加害你徒弟。”三藏道:“有劳客官。若是救得我徒弟出来,重重谢你。”灵虚子辞去。

  行者笑道:“师父,我看此客人,定是个妖魔。说的一派虚话,他来探听我们的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也休管他是妖魔不是妖魔,你如今作何主意?”行者道:“徒弟没有金箍棒,委实战斗妖魔不过。我也三次去偷棒,空费工夫,只是偷不得来。师父你可有甚计较,把我这兵器取来还我?这妖魔何难打灭!”三藏道:“徒弟,再休想要金箍棒了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此棒原是徒弟龙宫得来,应当还我的。怎说休想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:

  既已超正果,如来给宝经。

  只有慈悲意,何思战斗兵。

  却除心上火,丢去怒中嗔。

  纵得金箍律,须知也不灵。”

  行者听了道:“师父教诲,徒弟从此再不想那金箍棒了。只是方才这客人,我疑他是妖魔。”三藏道:“决非妖魔。若是妖魔,他怎肯说打妖怪,还要他送路费?只恐往来与妖魔熟识。若得他方便了八戒出来,带得我们过林前去,便是好了。只看他探听可来回复我们。”行者道:“不济事。真个师父做人忠厚,立意志诚。比如这客人,既与妖魔熟识,他只有相为妖魔,便要把八戒算计,岂有做人情与我们人生面不熟的?待徒弟随他后,查探他个实迹来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你既晓的我做师父的志诚忠厚,你也该一意志诚忠厚才是。凡事莫要生疑心,只恐你动了疑心,又暗生出一种妖魔来。”

  师徒正说,只见比丘僧也变了一个行路客人,走上前来。见了唐僧说:“师父们,何不趁此青天白昼前过这林,如何坐在此处?你不知此处当年叫做快活林,如今叫做俄鬼林,有许多妖魔,抢夺往来行客。若我们空身常往来熟识的,便无碍;若是师父面生,自不曾过此林,便受他加害。”三藏道:“客官,我小僧们正是为此,被妖魔把个徒弟捆捉了去,如今不知下落。方才动劳一位客官探听去了,不知真实何如?”客人道;“师父,我们这里行往的人,不扯虚谎,他定然替你查探了来。但不知你这包担是何货物?便是货物,还可;若是干粮饮食之类,必要惹动妖魔来抢。”三藏道:“客官不知,我这包担都是经卷真言。”客人笑道:“师父,既是经卷。我闻真言无妖不灭,无怪不除。你只须坦然前走,那妖魔自不敢侵。”三藏道:“我也是这般说,争奈我这徒弟们,不肯老老实实挑着过林走路,却要去揽出是非,惹出祸来。”客人道:“原来高徒们自家的不是。”行者听得道;“客官,你莫不就是妖魔之党,你哄的我们挑着经担走到林中,现成与妖魔抢夺。”客人道:“师父,你还是这样存疑心。我这地方来往的,不欺人。好歹只等前边客人探了信来,我带你过林去,也是经文分上。”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灵虚子走入林中,到那妖魔寨来。只见寨门紧闭、灵虚子乃向门缝里一张,只见堂前许多兵器,把八戒围着。却有几个细腰妇女看守。灵虚子乃变一个妇女敲门。只见门开,那妇女问道:“你是被那神将鞭打走了的,在那里躲着,如今方来?”灵虚子便随口答道:“是我先躲去了,不知后来怎么了?”妇女乃把前边大王使飞刀,捉八戒的

  话说出来。又说:“唐僧头上现出神人,把飞刀段段打坏。”灵虚子已知唐僧正了念头,乃是行者、八戒们偏了意念,忖道:“如今且救了八戒出去,再作计较。”乃问道:“列位姊妹,如何把这长嘴大耳和尚,将兵器围绕着他?”妇女道:“你不知这是猪八戒,被我们捉捆将来,献大王受用。大王说:“等捉了他这一起的,方才受用。”那知这和尚到也有些本事,他浑身变出许多钢锥来戳人,思量要走。如今只得把兵器围绕着他,等大王歇息片时,再去捉那几个和尚。”灵虚子听得,把嘴向妇人吹了一口气,只见个个打盹瞌睡起来。乃把兵器拿开,让八戒一路烟飞走出林,到了三藏处去。这灵虚子仍走入寨内,恰好魔王歇息了一会,起身叫:“众小妖与细腰妇女,且把捉的大耳长嘴和尚蒸煮了来受用。这一会力尚倦,待吃饱了,再去捉唐僧。”小妖答应,出堂前,那里有个和尚?只见众细腰妇女昏昏沉沉,倒在半边。报道:“大王,和尚使神通,把众妇女迷倒走了。”魔王听得,一惊道:“好和尚,你会走,难道我不会捉?”乃叫小妖:“快把飞刀再磨利了几把,待我捉那几个和尚来。”小妖依言,去磨飞刀。

  灵虚子听得,忙来到三藏处回复说:“魔王磨飞刀,要来提你们。”见了比丘僧,故意道;“张客官,你也过林去。”比丘僧也假意答道:“李客官,你如何从林那边来?”灵虚子道:“我为这西还的师父们探听妖魔,如今妖魔要来捉他师徒,你计将何出?”比丘僧道:“他师父志诚,我等带他过林。纵是妖魔要捉他,我与你也讨得个方便。只是三位高徒,却难保得过林。”行者道:“二位老客,我们也不要你保。只要你带得我师父与马垛、经柜过去,我们不敢动劳你。”客人道:“这个容易,只等妖魔来时,你们与他战斗,我却带你师父过林。”行者道:“话虽是你美意,只是莫要为妖魔诈来骗我师父。”客人道;“你终是疑心,前途又要生出疑怪。”行者道:“动劳,动劳。你便是来诈骗,我老孙也有处寻你。”说罢,果然魔王带领着小妖前来。

  这边行者、八戒、沙僧,三个各执着禅仗上前迎敌;那独角魔王抖擞雄威,小妖、妇女扛帮战斗。这一场好杀,怎见得:

  妖魔斧劈,行者相迎。众小妖齐齐助阵,八戒们个个争能。那斧劈光芒喷火,这杖迎势焰生云。那边是独角魔王一心要捉和尚,这里是三个长老合意要灭妖精。那一个会使飞刀真厉害,这一个展开手段弄神通。只杀的林深叶落天风紧,播土扬沙眼目昏!

  比丘僧两个变了客人,带着三藏马垛,趁魔王与行者三个厮杀,他先过了林西,到得林东一座塔儿小庙。只见一个老和尚在庙门前晒日,补那破衲。客人乃叫一声:“长老,你可安住了这位师父,他尚有三位高徒在后。若是腹肌,可煮顿斋饭供他。我们前去,回来时自然谢你。”老和尚道:“客官,你岂不知这林近处留不得斋粮的,那讨有余供献长老师父。”客人道:“不难,不难。我们前去就回。”乃把三藏马垛安顿好了。三藏也叫腹饥,眼巴巴只望着徒弟们过林来。

  却说行者三个与独角魔王大战多时,那魔王忙放起飞刀。他三个见了,只把禅杖挡抵。魔王明晃晃板斧又劈将来。正在危急之际,幸得比丘僧与灵虚子护过三藏到了小庙,依旧退回路来,探看他三个与妖魔厮杀。见妖魔飞刀在空,又向他三个劈来,比丘僧忙把菩提子取下几粒,望空撒去。只见那菩提子粒粒如坚钢,把飞刀迎击,反向妖魔劈去。小妖与细腰妇女飞走散躲,只剩了一个魔了,势孤力弱,只得败阵。正要逃走,被行者一把揪倒。八戒忙把拴包担绳索捆起来。魔王就要弄神通变化逃走,早被行者念动一句咒语,魔王逃走不得。三个人掣杖要打,那魔王哀乞饶命。行者咬牙切齿道:“你这妖魔,也不知害了多少人,如何留得你!”只见两个客人道:“三位师父,我两人送你师父过林,方才也有些帮助微劳,可看我面,饶恕了他吧。若是将禅杖打灭了他,又非出家人慈悲本意。”行者犹自不解,沙僧道:“师兄,二位客官劳地探听,又送师父过林,恩德来报,何不听他分上,饶了妖魔。我们也要挑担赶师父前去。”八戒道:“钉钯缴了,没有个兵器,顺手打杀个妖怪散心。今日这禅杖有功,须也叫他试试本事。”沙僧道:“二哥,若是把禅杖打伤了妖魔,当初灵山倒不缴了我们兵器。”八戒依言,便将绳解了。把禅杖挑那经担。沙僧见八戒放了妖魔,只得也挑起经担要走。行者道:“师弟们,且祝我们便去了,这后来途人,怎生处置?须要叫妖魔发个誓愿,将功折罪,方饶他打。”魔王听得,正也要骗哄一时,思量还要再整兵戈,报仇和尚。灵虚子早知了,乃向比丘僧耳中道了几句,只见比丘僧说:“我要过林去,去探你师父。你们叫魔王发誓罢了。”比丘僧说罢,不辞而去,丢下灵虚子。他耳边说的何话,要知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一正了念头,便有金甲神人拥护。须知金箍棒只在心上。

  曹操堕入俄鬼道中,亦只为生前机心太重耳。此作者深意,不可不知。 

  第三十九回 木鱼声响散妖魔 猛虎啸风惊长老

  世事逞强威劫,怎如善化机心。心机不变此衷真。纵是豚鱼可格,从长吴越堪亲。

  话表灵虚子见妖魔口里求饶,却未心服。乃向比丘僧耳内说了两句,叫他到小窗保护唐僧马垛。他却帮着行者说这妖魔:“要饶性命,须是要依我两个发个誓愿,方才饶你。”魔王听了发誓愿,那里心眼,思量只是要口应心违。便问道:“长老师父,你要我如何发管?”行者道:“再不许林中加害往来行客,也不许设假抢夺人饭食充饥。如违了,便如何如何。发一个誓。”魔王道:“不加害往来行客,依得。这一林饥鬼,怎么免得?”灵虚子只听了这一句,即时显个神通,他那里是客人?把身一抖,只见他:

  头戴玄冠着紫袍,狮蛮宝带系垂腰。

  彩云拥出天神将,手执降魔大捍刀。

  魔王见了,吃了一惊道:“爷爷呀,原来圣僧取的经回,暗中有神护佑。我等妖魔,何敢猖厥。”便跪倒在地道:“小妖愿发誓,再不敢在这林间作横。只是这些饥饿妖精小怪,望神将发落他,超生六道中去吧。”灵虚子乃袖中取出一个木鱼梆子,叫道;“孙悟空,你可将我这木鱼梆子敲三声。一声叫他众妖惊耳提心,皈依三宝;两声叫他远去此林,再勿抢夺往来行客;三声叫他众妖,饱法食,沃甘露,永离了饿馁道中。”行者依言,接过木鱼,方敲了两声,只见林内无数小妖并那细腰妇女。飞空散出。八戒见了,忙夺过行者手中梆子道:“好!要了道士令牌,也无此灵准。”一连敲了十余声,只见那独角魔站立不住道:“列位师父们,好好挑了经担,前途去吧。这木鱼声,已彻三界,通九幽。我等得皈依正果也。”

  行者三个方才知客人非凡,乃是神将保护他们。灵虚子取了木鱼,飞空不见。他三个过了林东.正找寻,三藏在小庙前望着徒弟们到来。三个挑着经担,喜喜欢欢见了三藏。行者道:“师父,你说那客人是谁?”三藏道:“多是地方善信男子。”行者道:“说不着。”三藏道:“只恐是妖魔熟识,设骗我们。”八戒道:“越说的不是。”行者说:“师父,原来是保护我们的菩萨。”乃把木鱼唤醒众妖魔

  话说出,三藏合掌望空称赞。只见老和尚听得屋门外说话,走出来看见了他三个相貌古怪,乃惊怕起来、一手扯着三藏,战兢兢的道:“老爷呀,是那里来的妖魔鬼怪,这般模样。”三藏道:“老师父,你莫要惊怕。这都是小徒,生的虽古怪,却是山恶人善。方才前路把妖魔荡平,饿鬼林都得了饱食甘露。从此地方路道往来行客,皆安静了。”老和尚道:“爷爷呀,这等说来,就是圣僧。不差,便是。老和尚往林西去化缘,也不遭妖魔抢夺了。列位老爷,可进堂中,我老和尚还有藏着过冬的些斋米,将就一顿饭供养列位。”三藏道:“老师父,你过冬的斋米,我们怎忍吃你的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便是饥也不当吃他的。我们赶路吧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你每常还要撺掇师父,起发人家斋吃。怎么如今也会说这好看话?”八戒道:“师兄,有些古怪。只从方才夺了那木鱼梆子乱敲,莫说饥饿妖魔安静去了,便是我肚中也不觉饥。”老和尚道:“列位老爷,不必推却。我只从远远也听见梆子声,只恐是妖魔来没哄斋粮,便立心煮饭,供献了远来老爷吧。”行者道:“老师父,你又说虚话,怎么一个梆子声,便是妖魔设哄你斋粮?’老和尚说:“老爷,你不知这林中饿妖,千方百计掠人饭食。”八戒笑道:“老师父,还是你每常敲梆子化人的斋粮,这些光景在心发见。”三藏也笑将起来说:“悟能,每常不似此时说的,倒也有几分近理、”老和尚留住三藏师徒吃斋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客人,保护真经过了饿鬼林。后来地方丰稔,仍改作快活林,皆晓得是圣僧宝经灵感所致。这比丘与灵虚两个,远远见三藏师徒平安在庙,吃了老和尚斋,打点前行。他两个随路也化缘吃斋,一程程前走。未及百里,只见冷飕飕寒风刮来,渐渐狂大。比丘僧道:“风色寒冷,非是各月,怎么渐渐狂大?莫不是天气云蒸雨变,在前边刮来?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我与你且立在此地,看前边可有人来,问个消息。”

  两个等了半晌,那里有个人来。只听得远远犬吠,比丘僧道:“犬吠之声,想必有人家居祝”仍凭空四望,那西南显出两间茅草小屋,烟爨分明。他两个走近前来,只见一个老婆子和一个小妇人在那里哭哭啼啼。灵虚子上前问道:“女善人,你为何悲啼?”老婆子见是两个僧道,乃答道:“二位师父,你从那里来?”灵虚子答道:“我两个从西来的。”婆子道:“你可曾往前去走?”灵虚子道:“如今正要前行,忽然风色寒冷,想是有雨。借问前路可有人家避风躲雨?”婆子道:“人家虽有,都也似我这茅屋,零星几家。此时都也没人在家,只恐你二位没处安躲。”灵虚子道:“婆婆,你两个悲悲啼啼为何?”婆子道:“师父,你岂不知,又要问我?”灵虚子道:“我们其实不知。”婆子说:“离我此处前走二十多里,东西接界,有一丛深林,向来叫做薰风林。每年三春,花柳盛开,游人颇集。只因有几个纵酒少年,生事惹祸。俗语说的,无风生有。便惹了一个怪物,在这林深处,每日逞弄狂风,利的飞禽走兽羽毛也没一毫,树叶枯枝也不存留半点。地方起名叫做狂风林。行人都转路,走路便转去,只是远又险峻。可恨这怪物弄风也罢,却逐日把我这地方老小汉子捉将去,帮他弄风。个个抛了妻子,不得赚钱过活。我婆媳两个饥馁,故此悲呼。”灵虚子听了道:“原来是妖魔弄风。”两个听了此言,离了婆子之门,往前再走几步。那风越狂,只得坐在背风地下,计较唐僧师徒怎生行走。比丘增说:“师兄,料他们必须有法过去。我与你空身,比不得他们挑着担包。且远远转路到那山顶上,看他师徒怎生过这狂风林。”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三藏师徒,吃了老和尚斋,辞谢了他,挑担押驮出庙门,望东才走。那老和尚一手扯着三藏道:“老爷,我老和尚朽迈忘事,讲了半日,也不曾问你往那一方走。若是往前走.须要到狂风林过。这风还可处,只不要惊动林内一个妖怪,若惊动了他,你这包担休想过去,便是你列位也当不得那狂风狠乱。”三藏听了道;“徒弟们,你听这老师父说,又费区处了。”行者道:“黯黮林西店主说的,走一林,便知一林光景;行一处,便晓一处名头。行到此处,只得上前走去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莫听老和尚吓我们。想是白吃了他饭,没有谢他,故此说这疙瘩话。”老和尚听了此话,心下不喜欢,便不做声。三藏只得辞了,望前行走。果然走了半日,到得林西,又过十余里,忽然起了一阵狂风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老和尚之言不虚。风来了,怎生奈何?”三藏方才说,只见那风:

  呼天吼地声如虎,无影无形谁见睹。

  但看尘沙劈面来,飞禽走兽如惊弩。

  纷纷树叶与枯枝,飘落空林无可数。

  五湖四海浪翻浑,南北东西行客阻。

  滩上渔翁住钓钩,山间樵子忙收斧。

  舟人怎敢扯蓬帆,屋瓦翻掀蜂蝶舞。

  大家小户尽关门,冷冷飕飕都叫苦!

  三藏越叫风狂,那风越刮的大。马垛子半步难行。八戒、沙僧担包怎立得祝惟有行者道;“师父,那怕他狂风,徒弟挑的担子燥热了,巴不得风来刮刮。”他挑着经担飞走。三藏心疑,越叫悟空且住着担子,行者越挑着走。八戒、沙僧当不起狂风,看见了那婆子茅屋紧闭门,说不得挑着担子走去敲门,三藏也跟来藏躲,八戒敲了一会门。那婆媳在门缝里张见八戒、沙僧像貌,只是不开门。藏知其意,乃叫道:“屋内善人,小僧门是中国僧人,路过此处。遇着狂风,借避片时。”那婆子听了三藏温良之话,又张见三藏仪容,乃开了门,说道:“师父们,躲也没用。这风林不息,越说越大。倒不如转远些山路去吧。”三藏道:“女善人,如何这风不息,越说越大?”婆子又把对比丘僧的

  话说了一遍。三藏道:“女善人,没奈何且把经拒担守在你家,马养在背风屋后。待我们探着这怪风是怎么起,我这徒弟们都也有些本事,万一与你驱除静息了妖魔怪风,你家老小男子,也免得捉将去,看家守室,岂不是好?”婆子没奈何,只得容留三藏住下。

  只见行者把经担放在路口,走将来道;“师父,风便有些,也还行得。怎么躲在此处?”三藏道:“悟空,风委实大,你如何说走得?你不信,问这老婆婆,前说越走过去,越狂了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这猴头,故意要弄人。你想是当年过火焰山,敌那铁扇公主,得了定风丹,如今灵验仍在,故此不怕风。”八戒只这一句,就引动他昔年来时骗扇求丹旧事,便生出一种机心。乃沉吟思想个过林计策,除灭怪物的神通。按下行者在婆子茅屋前思计。

  且说这狂风林内,这个弄风的妖怪,却是何怪?乃是远山走入林来,一只斑烂白额猛虎。他在山中年久,吃人无厌。一日伏虎尊者过山,见他咆哮凶恶,用道法灭他。他伏嵎乞哀,尊者大慈大悲,有先知未来神力,乃纵虎归林道:“日后自有僧人点化他。”这虎遂走到薰风林成精作怪。他弄这狂风,却不伤人,只要探听尊者说的日后僧人。只因他能啸生风,气力尚微,乃捉这地方老小汉子到于窝巢内,助他呼吸生风。他又有些妖魔怪气,神通本事,把捉的这地方汉子,充作喽罗小妖,轮班换日,探听往来途人,报与精怪知道。恰遇着三藏师徒,避风在婆子屋内,这回该他父子回家,一见了四个长老避风在屋,不胜大喜。婆子问道:“老官儿,喜欢为何?看你往日归来纳闷,怨道不得做买卖安家。今日喜欢,必有缘故。”老汉道:“你不知魔王捉了我们,助他弄风,转班换日。只要打听过往僧人。有能打探着僧人的,便为首功,免其捉入巢穴。今见四个长老在我茅屋,少不得去报作首功,安得不喜?”老汉一面说,一面来问道:“师父们,你往何处去的?”三藏道:“贫僧中国大唐人,上灵山取经回国去的。老善人,我方才听你与婆婆说,要去报作首功。想必是把我贫僧们去报知此地方官长、我贫僧们是有关文路引可验,不是等闲私渡官津。”老汉道:“师父,我这里官府遥远,就有也不来查你。但是我这薰风林,如今被一个魔王占住,改作狂风林。这魔王神威也不小,恼人说大风。但有过往客人,再无一个敢说风狂大。一说狂大,这魔王越发雄威,那风益发狂大。这些时,叫我等探着往来僧人,只因避风怕怪的人。都不走这林,魔王正在那里发急。恰好我父子回家,遇着四位师父,正合那魔王之意,我父子定要去报他知道。”

  三藏听得,叫过行者,悄悄说道:“徒弟们,这事如何处?”行者道:“依我徒弟,方才留着些风势,往前过林去罢。你却听信八戒们,躲在此处,恰遇着他父子要去报妖魔。但不知是甚么妖魔,要探看僧人怎的?若是与我有德的,还有一顿斋饭迎送;若是与我们有仇的,又要费心力与他争战一常”三藏道:“悟空,若是我,当年来时还与一路妖魔无怨无德;若说你,仇对却也不少。这老汉去报,多凶少吉。你们须小心作下准备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。报的让他去报,徒弟探的去探,八戒说我得了定风丹,委实不虚。我姑且把师父与马垛,定着他风,先偷走过去;他父子报了来时,再等我与八戒去挡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正经大路通道,我如今不明明白白、名正言顺过去,却偷走暗渡过去。纵妖魔不知,我与你已自欺自昧了,岂是出家人取经的正意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原说要使个机变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只因要步步用此机变,处处便逢妖怪。我只依大道,明明白日前去,决不偷走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莫要执一,少时这老汉报来,要偷走过林,恐怕迟了。”三藏依言,只得等那老汉父子出门去报知魔王,乃押着马垛,随着行者过林前去。果然行者把马垛押着,那林中微微风色不动分毫。忽然三藏脚步一慢,离了行者,那风抖然狂大,把个唐长治刮倒在地,半步也挣挫不起。行者忙丢了马垛,回来要救三藏。马垛又被风吹离不得。行者心急忖思,只得押着马垛,忙忙先送过林,说不得再来救师父,正是:

  路长人力倦,心急马行迟。

  毕竟马垛子可送过林,三藏怎么救去,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敲动梆子三声,饿鬼便得沃甘露,沾法食。每见和尚、道人化缘敲来敲去,不下数千百声,越叫肚中饥饿,何也?

  妖怪弄风,少不得借人力。妖由人兴,信然,信然。

  因少年纵酒生事,便惹了一个怪物。乃知老成谨厚,便是定风丹也。 

  第四十回 灵虚道者伴唐僧 啸风魔王仇八戒

  话表比丘僧与灵虚子,坐在远远山顶上。他两个神运慧眼,也知林中有妖魔弄风,却看唐僧师徒怎生过林。正两人四目远达,只看见那林中,行者与唐僧行走,不见甚么风景。少时,马垛与行者先去,把个唐僧抛离在后。比丘僧与灵虚子说:“孙行者不挑经担,却押马垛,此是何法?唐僧押垛,却又不前,必有缘故。师兄,我与你不犯妖风,运转过林。寻一个人家,把行者马垛安下。再问他师徒们参差前后,是何主意?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转路去问孙行者缘故,我还去探唐僧。”两个离了山顶。

  却说行者押着马垛,偷走过林。果然是当年得了灵吉菩萨定风宝丹,这些灵根在身,安安寂静押着马垛,过了狂风林东三五里。只见有几家茅檐草舍,早见一个僧人,跏趺坐在地下,手里捻着菩提子念佛。见了行者道:“师兄,那里来?马垛却是何物?”行者恐怕是妖魔假变,乃答道:“是些杂货儿,前途发卖。”僧人笑道:“师兄,你休瞒我。出家人说了一句诳语,就要坐一句诳语罪过。我知你是取来经卷。你一起师徒四个过这狂风林。想是你冒险侥幸过来了,他们定被狂风刮去。”

  行者见僧人说破,他乃直言不隐,说出八戒、沙僧尚在婆子草屋避风,老汉父子去报与甚么妖魔,我与师父偷走过林。僧人道:“我知这林狂风刮害,行人转路,你如何过来?”行者道:“我便侥幸过来了,只是师父同来,被风刮倒在后。我只得押过马垛前来。如今丢了马垛,再去救师父。只恐马垛又丢不得。”僧人道:“不妨,不妨。你把马垛托付与我看着,你速去救师父。”行者笑道:“你老实说,是何妖魔,思量要诈我马垛?我老孙也有个名儿,你便诈了我垛子,走到三十三天,老孙也寻的着你。”僧人笑道:“师兄,你如何用此心肠?俗说的,疑人莫用,用人莫疑。想我与你同是一会之人,怎么立个诈骗?你心就是立了这心,却不坏了我释门体面。你休疑我,快把马垛寄在此空草舍处,待我坐在门前化缘,与你看守。速去救师父!”行者见僧人说出释门体面,乃合掌打了一个问讯道;“师父,动劳你了。”

  “忽喇”一声,筋斗打到三藏面前。只见一个道者在傍,连那道者也被狂风刮的没撩没乱。见了行者在面前,那狂风便息了。三藏立起身来道:“徒弟,好利害狂风,伏着地,犹可些;若是立起身,那里站的祝如今马垛子何处?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且随我过林去,有一位师父替我看守在茅屋里。且问这位老道从何而来?也在此遭风?”道者说:“我是转山路前走的,在那山顶上,见这位师父孤身刮倒在地,特来伴他。不知这妖风利害,小师父,怎么你到此风便息。”行者笑道:“也是侥幸。”道者说:“都是出家人,不可说侥幸。必须有个捉拿的手段。小师父,老老实实说与我。”行者乃笑说道:

  “说侥幸,非侥幸,你欲静时偏不静。

  本无意,自然性,一静从教万虑定。

  任冷飕,作枭獍,这点丹方力量圣。

  休远来,真个近,识得超凡便人圣。”

  话说灵虚子假变道者,他岂不知定风这神通,只因要试孙行者的手段,看这唐三藏的心情,故此随着三藏,也一样刮在地下,伏着等行者来,行者来到,定住妖风,说了这一篇话。那道者笑道:“小师父,你只能定住风,却不能灭了妖,使他不能啸。”行者听了这句话,乃扯着三藏道:“师父,我且送你过林去,让妖精与这位老道灭吧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可怜这老道远下山顶路来扶我,你却不带他过林。这叫做忘思失义,非我出家人所为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谁叫他笑我只能定风,不能灭妖。徒弟既能定风,便会灭妖。”道者笑说:“小师父,我老道便是定你的风,方才只激你一句,你便啸起妖风,不能自灭。怎能灭的妖风不啸?”行者听了,便打个问讯道:“老师父,承你教诲了。如今且伴送师父过林去,再来草屋婆子处挑经担。”道者说:”小师父,你自去挑担吧。我送你师父过林。”行者道:“你方才自家也刮倒在地,怎能保得我师父?”老道说:“你自去,我自有法。”

  行者依言,往西走了半里路,回头望见三藏同着老道,安静前去,他乃放心走到婆子处。八戒、沙僧见了道:“师兄,你押了马垛,送过师父,不曾遭遇风刮么?”行者道:“不曾,不曾。师父已过林去了。我特来挑担,同你们过去。”八戒道:“你与师父去时,我两个挑着担子,也要过林去,那里走得半步?越走越大,又刮回来了。婆子苦苦不肯放,说他老汉子去报知魔王。却又少了你与师父,正在此吵吵闹闹,婆媳两个抱怨哩。”行者道:“吵也没用,老孙却来了。看他老汉父子报与妖魔怎生来计较我们。”八戒道:

  “怎计较,怎计较,说来可恼又可笑。

  不是贼,便是盗,不是妖狐是怪貌。

  挡路头,逞强暴,使这狂风来啰唣。

  我老猪,性儿傲,任你传风报知道。

  我们只当化布施,斋饭馍馍定然要。”

  行者道:“呆子,老汉去报,不知是旧相知?又不知是有仇隙的?妖怪若是旧相知,你这呆子造化,尽性儿嚷;若是有仇隙的,妖怪知道你,定然耍捉了你去,当馍馍蒸哩。”八戒笑道:“蒸也要先吃饱了斋饭。”三个正计较。

  却说老汉走入林来,报知魔王。这魔王就叫做啸风魔王。他当时逞凶猛噬人,被伏虎尊者驯服了他,说:“畜生,本当扑灭你。且留你,日后有僧过此林,让他们点化你。”他听受了尊者之言,在此林啸风,只待僧人到来。这日无事,正在林间查那些轮班换日的地方汉子。恰好这老汉报说:“家下有西来四个僧人,避风在屋。”魔王听得大喜,便把地方众人散了,却点起他兽类,许多妖怪,摆出个头踏来到草屋。

  行者们正计较,只见那老汉父子先回,见只三个小和尚生的面貌又丑,其中独不见了个齐整老僧,便骂婆子说;“如何把个齐整僧人放了那里去?马又不见,想是藏躲在那里;或是骑了马转山路过林去了。去便也罢,只是我已报知魔王。来时少了正经僧人,留得这三个丑陋小和尚,他发起怒来,怪我报信不的,怎当得他处治责罚?”行者听得,乃问道:“老主人,你报知魔王,他却如今怎处?”老汉道:“我也不知他怎处。只是我报了四位,如今却不见那正经老师父。不但魔王怪我报事不实,且与你们不便。只恐他看见了你们这个模样,恼将起来、不便,不便。”行者道:“你休疑过虑,便是要我老师父;也不难,且等那魔王来。如不要便罢,若是必要,包管你有一个老师父还他。”老汉子只是埋怨婆子,忽然林内摆出头踏来,行者们躲在屋内偷看。那摆的头踏内,一个妖魔怎生模样?但见他:

  白额金睛灿灿光,头圆鼻仰地颔方。

  两耳壁飞如石柱,双肩背耸似山冈。

  团花袍服全遮盖,白粉靴儿两嵌镶。

  大吼一声山岳震,威风真是恶魔王。

  那魔王来到草屋前,老汉子忙出屋迎接。魔王便问:“长老在那里?请出来相见。”行者正在屋内偷看,听见他说个“请”字儿,乃向八戒道:“这妖魔叫请出来相见,一定是有些旧识,知我们名儿,好相处的。”八戒道:“若是这等,怎么不进屋相见,却在门前要会?”沙僧道:“这屋窄小,一则我们未见过;况师父不在这里,出门与他相见无碍。”三个乃摇摇摆摆,出了屋门。

  魔王一见了,便惊骇起来,忖道:“那里来的这丑恶和尚?且报说四僧,怎么只得三个?”乃故意骂老汉子报事不的,又没个礼貌。行者也浪滚荡荡,不回些礼。魔王怒色上面,口里便问道:“和尚,是那里来的?要过我这林,往何处去?”行者也故意乜斜着眼儿,慢慢腾腾道:“老孙是随着大唐老僧人上灵山拜如来求取真经的。今日回还,路过这林,想这林也是西方外国,平坦大路。正该刮些和风、薰凤、春风、晴风、暖风、微风、景风、清风、好风,说不了道不尽的天风,怎么刮这样的狂风?拦阻我们行路?我师父听得,回转灵山,问佛爷爷借定风神丹来过此林。”

  魔王听行者未及回答;沙增听得,悄向行者说:“师兄,出家人不打诳语,你怎么说这些谎话?师父分明过林去了,如何说回转灵山?”行者低声道;“师弟,到此只得用欺骗,一者恐妖魔定要师父见面,二者卫护了老汉报事不虚,三者妖魔伯师父请了定风丹,他便失了威势。”八戒听了道:“我一向只是老实。如今遇着妖魔,大哥既扯谎,我也扯他一个。”乃向魔王说道:“我师父上灵山借定风丹,只恐借了条风神将来,把你这妖魔扫荡个干净。”魔王只听了八戒一句,怒从心上起,恶向胆边生,叫手下众妖把这三个和尚拿了林内来。众妖听令,魔王竟自回去。这众妖齐来拿行者三个。行者一看,却都是几个獐狐鹿免,拿枪弄棒围绕簇拥前来。被行者们担包上解下禅杖,打得个落花流水,一个个飞跑顾命不得。那老汉父子婆媳,一面喜,一面怕。喜的是,和尚有本事,打走了妖魔,可望与他地方除害;怕的是,妖魔狠去复来,和尚打他不过,带累他家。

  却说这啸风魔王回到林内,等那众妖拿了三个和尚来,思量要逞威猛,报仇恨,也顾不得当初尊者说点化一言,乃吩咐众妖说:“我听得西来增人,倒也思想是几个有德行的高僧,求他们点化。不想三个丑恶和尚,我好意请他出来,他倒说上灵山借条风神将来扫荡我们。这等惫懒和尚,你众妖可设下蒸锅,蒸他两个,烧灶烧他一个,前林去请了我那布雨魔王来,做个风云佳会。”众妖听令,只等拿得三个和尚来,便要蒸烧。忽然林外跑了那几个獐狐鹿兔妖精,被行”者们打的披头散发,折脚损腰,走入林来道:“大王,和尚拿不来,倒被他打伤了回来。似这等凶恶和尚,不如息了这口气,让他过林去吧。”魔王见了,大怒道:“本待饶他,无奈他上门欺辱。且说一个回灵山,借神将来扫荡,又把你们打伤至此。快抬过盔甲兵器来,待我亲去拿他。”众妖得令,乃抬了盔甲兵器。魔王顶盔贯甲,手执着一条丈八长枪,飞走到草屋前来喊叫;“屋内和尚,趁早出来纳命!”行者们听了,乃拿了禅杖,走出屋门。看那魔王:

  雄赳赳威风凛冽,怒冲冲杀气飞扬。

  手拿丈八一条枪,口叫捉长腮和尚。

  八戒听了道:“一般三个人在此,这妖魔口口声声叫捉我。”行者道:“我扯个谎儿,只说借定风丹。谁叫你扯谎说,师父去借条风神将,扫荡他干净?惹他仇恨,故此只要捉你。”八戒道:“他要捉我,且待我先捉了他。”乃奋勇执着禅杖,打出门来,照妖魔乱舞。那魔王架着长枪问道:“你这喇叭椎挺,脆骨牛筋嘴的毛头和尚,正是大王的下饭,赶早纳命,去上蒸笼;也敢拿着棍棒来厮斗!”八戒笑道:“野妖,你那里知我是那个,大胆前来赌斗!”魔王道:“你是谁?我却也不知。试说与我,少戳你几枪,上蒸笼多烧你几根柴。”八戒道:“野妖,我说,你听着:

  我生胎胞原在亥,名从木母居天界。

  曾将二气配金公,管理大兵称上帅。

  只因瑶池会蟠桃,酒狂犯法情难贷。

  降下凡尘入释门,取经便把唐僧拜。

  神通本事果然高,九齿钉钯今尚在。

  四海闻名会打妖,十洲夸我能拿怪。

  今朝取得宝经回,路转此林风色大。

  飒飒利来自九天,吼吼声响吗万籁。

  当年来取定风丹,如今去借条风帅。

  你若问我是谁人,法名叫做猪八戒。”

  魔王听了道:“原来你叫做猪八戒。”举枪直奔八成,八戒掣杖相迎。魔王正斗间,把目张开,大吼了一声。只见狂风大作,把个八戒刮倒在地,那里动得分毫。众妖就要来捆八戒,幸得行者不怕风,举禅杖一顿乱打,众妖退了。魔王便把枪来战行者,行者道:“妖魔休得乱戳,你认得外公是谁?”魔王道:“只说知了猪八戒,便知你是猴头睑孙行者。”行者道:“你既知我,定是个旧相识。”魔王道:“相识果然旧,只是有些冤恨仇气,每每想要报复。不匡今日相遇此林,且与你战斗百个回合,再用神通本事捉你。”行者道:“既是相识,我外公事多失记。你且说,在那里会过,有甚仇隙?说个明白,方好交战。”魔王乃一程一书说出。却是何说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行者疑比丘是假,听见佛门体面一句,便信是真。不知如今做佛门体面的,更有十分假在。

  啸风大王摆头踏请和尚,尽有礼数。被行者、八戒一激,便老羞成怒。可见无礼亦服不得异类也。

  老道说行者啸起妖风,此语最妙。世之不为啸风大王者,能有几人。 

续西游记 41-60 作者:明末无名氏

  第四十一回 狐妖设计假心猿 行者全经愚脚汉

  弥陀原在此心头,万句千言莫外求。

  识得灵山经自在,何须费力向西游?

  却说啸风魔王听得行者问他在那里相识,有甚仇隙。他便说出:“当年两界山,我一个同胞弟兄,被你成了个开山第一功,你还得了一件围裙,遮看羞处。”行者听魔王说,想了一会道:“是了,是了。外公想起来了。你今日,想是这点仇隙儿要报。便与你斗个几百回合,也不惧。”好魔王,长枪直刺。好行者,禅杖横冲。这正是:

  窄路相逢来敌手,冤家撞见对头人。

  行者与魔王大战了百余合,吓的个老汉婆子一家,战兢兢的道:“爷爷呀,原来这几个丑恶脸的长老们,都是有本事不怕啸风大王的。”魔王听得老汉说出风字,却就把嘴一张,那喉里呼呼,狂风直喷出来。八戒、沙僧,躲入屋内,还是站立不定,心内慌歉。行者越长精神道:“妖魔这些微风色,解不的外公燥热。小,小!”行者越叫“小”,那风越小。魔王慌了道:“从来没有挡抵我风势的,这猴精名不虚传。怪道黄风岭也被他打灭了那先锋兄,我如今狂风不能刮倒他,只得退回林内,计较个法儿拿他。”魔王虚架一枪,飞走入林。那些众妖慌张乱跑,行者收了禅杖道:“野妖,老孙且记下你一顿禅杖。赶早息了狂风,让我们安安静静过林前去。”

  行者说罢,走入草屋。老汉婆子一家都碰头捣蒜道:“圣僧老爷,神通广大,把魔王战败。料是躲入深林,不敢弄风阻你。”叫婆子安排些斋饭,供献老爷。行者道:“斋饭虽用的着,只是扰你不安。”老汉道;“老爷说那里话,你打败了魔王,他损了威势,以后便夸不的嘴,弄不的风。这路途安靖,行人也众多,地方也闹热,我们买卖也有些做,日子也好安乐从容过。”婆子听得道:“老儿你说的虽是,只恐这老爷方才不曾打灭了他。他退人深林,又生计较。俗语说的好,斩草除根。若是不除根,萌芽又发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婆婆说的有理。我们出家人到处方便,必须与你地方打灭妖魔。”八戒道:“大哥,依我小弟愚见,吃饱了他斋,效前边师父暗走的法儿,过林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不知道,我只定得一个人的风。若是你与沙僧,怎过得去?”八戒道:“我同你先去,沙憎再作一次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不可。我与你过去,丢下沙僧。万一妖魔复来,叫他势孤力寡。不便,不便。”八戒道:“甚么势孤力寡,怕那妖魔作甚?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你既不怕,如何躲在屋内?”八戒道:“走路便怕他风狂刮倒,坐在屋内,自有婆婆一家照顾,那狂风也难入屋。”沙僧道:“二哥,据你说,我先同大哥过林去,你再来何如?”八戒道:“便让你先去,我等大哥再来吧。”

  沙僧依言,乃辞别老汉婆子,挑着担包,同行者悄悄先行,丢下八戒。八戒只说:“大哥快些来。”那老汉婆子也不敢去报知魔王,让行者、沙僧前去。行者知妖魔说不的风字,他两个闭口藏舌,过了风林,前到草房处。只见三藏与两个僧道,坐在那里看守经驮,见了徒弟,使问:“你们吃了斋么?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不先问经担,风林的妖,却先问徒弟吃了斋,想是自己饥饿了。”三藏这:“徒弟,我不虑你们不能定风,走过林来。我经拒垛子既来,你们经担必然也到,但师徒之情,只恐你们与妖魔战斗,忍饥受俄。若是不曾吃斋,这二位师父有随路干粮,吃他些微度力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徒弟们扰了婆子家斋饭来了。”三藏道:“八戒怎么不同来?”行者道:“师父,我的定风本事,只保得一个。比如在那林间,只保得师父,便保不得老道。”三藏笑道:“悟空,你既是保我一个,怎么又丢我在林间,被那狂风刮倒?”行者道:“那是师父走慢了,马垛又在前,不能两顾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不是这等说。大抵我之意念说,明人不做暗事。”行者说:“师父,你不知那妖魔不喜人说风狂,越说越狂,师父是犯了他这禁也。”沙僧道:“大哥,莫要缠话费工夫。呆子在那里等你哩。”行者道:“莫要急,且要呆子等等着。”

  却说啸风魔工退入林内,对众妖说:“当年尊者饶了我,叫日后僧人点化。谁想今日也轮班二日,叫地方汉子打听僧人,明日也换日轮班,差你们众妖探听和尚,谁知来了这旧仇隙。那孙行者神通广大,些微风儿刮他不倒,唐僧又不知躲在何处。俗语说的,仇人相见,分外眼明。如今怎饶得他过去。”众妖道:“大王虽然去,猪八戒却仗与孙行者。如今孙行者行动保守着他们,不如放他过林去吧。”魔王听了,大怒起来道:“你这小妖们,长他人志气,灭我大王威风。如今我不与他斗力,却与他斗智。”众妖道:“大王,若论力,无有猛过如你;若是斗智,只恐斗那猴精不过。众妖情愿举一小妖,他智能最狡,大王若是听了他设个计策,管教大王雪耻除凶,报了唐僧师徒仇隙。”魔王听了,变了怒气,转过笑容道:“有计策的小妖在那里?”只见一个狐妖上前道:“有,不远,就在这里。”魔王说:“既不远,你便举来。”狐妖乃说道:

  “这个小妖劣蹶,智谋果是奇绝。

  曾经捣药广寒,同住嫦娥宫阙。

  平冈青草蒙茸,碧汉苍鹰诡谲。

  看他御猎才能,运用狡通三穴。”

  狐妖说罢,魔王笑道:“你举的这小妖,我识的了,乃是林内这兔妖。便叫他来画一个计策,捉那和尚。”兔妖上前说:“大王,我看那三个和尚,止得那猴头脸嘴的不怕风。大王何不把老汉草屋,风掀倒了。那怕风的和尚,自然刮倒,待小妖捆了他来。”魔王道:“我发烈烈狂风,掀倒草屋,他却又移到别屋去躲。”兔妖道:“大王再掀,只掀的那和尚无屋藏身。”魔王听了,便叫左右帮助发风。只见獐妖上前说道:“大王,此计不好。看来和尚未曾捉得,人家草屋已先掀风塌倒,苦了人家,良非上计。獐妖另举一小妖,他变化多端,智能最狡。大王若是用他一计,管教那和尚不消风刮,个个拿到。”魔王问道:“这妖在何处?”獐妖答说:“就在大王林内。”魔王乃叫唤他出来,看他有何能略。獐妖说道:“大王,他能略多哩。他:

  出自深山林里,灵心非是豚豕。

  神通变化多般,犹豫心情怎比。

  能为美女破男,善盗阳人骨髓。

  休疑此怪无能,到有拿僧奇诡。”

  獐妖说罢,魔王笑道:“你举的这妖,我也识的.他乃是千年老狐。”便叫老狐:“你有何策?”狐妖道:“大王,此计不难。那孙行者不怕风,闻知他却怕火。大王与他战斗,待小妖放下林野火烧他。”魔王笑道;“当年此处八百里火焰山,也不曾烧着他。没用,没用。再想计较。”

  却说猪八戒在草屋里等行者,久不见来,他见老汉一家奉承他们有本事降妖的和尚,流水茶汤,饭食馍馍敬他、那知八戒食肠大,嘴又馋,倚着本事不住要婆子烧汤煮饭。婆子不耐烦,乃向老汉说:“那猴头睑长老,久去不见来。这猹耳长嘴和尚又不相应,况他怕风躲着魔王,你还该去报知魔王。”老汉道:“我也为怕魔王怪我报事不的,又安着降他的和尚在屋,正要去报知。”

  乃飞走入林,报与度王说:“孙行者先带了那蓝靛睑和尚,挑着经担,偷走过林去了。屋中只丢下猎八戒,等孙行者复来带他过去。”魔王道:“此无他意,只是这猴精不怕风,手段又强,巡林小妖也不来报他偷走过林。”狐妖道:“大王,巡林小妖便来报也无用,反惹一场懊恼。”魔王说:“如何无用,反惹一场懊恼?”狐妖道:“猴精手段强,大王必斗他不过,反费心力,何用?倒不如此时正好设一奇计,把猪八戒拿来,足以消昔年仇恨。”魔王道:“正是猪八戒,昔年过黄风岭,把我那弟兄们钉钯乱筑,此恨更深。若拿的他来,于心更快。不知你计将安出?”狐妖道:“大王,此计不难。待小妖变个孙行者,引得他来过林。大王却刮起狂风,那时待小妖再哄他寻草屋避风,便着了大王之手。”魔王大喜,说:“此计最妙,你可速去,莫要迟了。万一孙行者先来,此计便行不得。”

  狐妖忙出林,打了一个滚,严然一个孙行者,走到草屋来。八戒正在那里眼望行者前来。只见假行者忙忙走入屋来道:“快走,快走。莫要使妖魔知道。”猪八戒也不审个来历,挑着担子,叫声:“婆婆,搅扰你。”便出门随着假行者前走。只见风色不起,林树不动。八戒道:“师兄,果然你身有定风丹,风色毫然没有。”狐妖听的忖道:“孙行者怪道不怕风,原来有定风丹在身。我如今若不弄起风来,怎生促他。”乃哨了一声哨子,那魔王遂放起风来。八戒道:“师兄,你说无风,怎么这狂风大作?”假行者道:“这魔王原禁人说风,谁叫你开口乱说,这风渐狂,少不得要刮你到半天云里。”八戒道:“难当,难当。这风越大了,怎走得?”假行者道:“连我这定风丹也不灵,如今只得转这弯路,寻草屋去躲。”八戒道:“我们挑着真经,原不走回头路转弯儿。”又道:“师兄,你怎忘了?”假行者随口答应说:“是我忘了,你且耐着性儿,再走几里,那边林子里去避吧。”八戒叫将起来说:“猴精,要我半步儿也难走。空身尚难,况担子又招风。”八戒复坐倒在地,只是吆喝叫风大。巡林小妖远远望见,知是小妖围着八戒,乃飞报与魔王,要智拿和尚。*

  岂知行者与三藏讲一会活,明要迟迟要八戒等。只见比丘僧与道者说;“师父们经担既来,风林已过,趁早前行吧。”三藏道:“二位师父,你不知找还有一个徒弟未来。”老僧说:“当速去迎他,莫要被妖魔计害。”老僧只说了这句,使动了行者真心,说:“呆子望找,当快去接来。”一筋斗打到草屋,不见了八戒,慌的他再筋斗转来。耳内半路只听的八戒声喊,乃止住神通。低头一望,看见一个假行者在那里扯八戒,八戒只是哼叫“难走!”

  行者远远笑道:“当年来,假老孙的弥猴,费了多少力气。如今又是那里妖魔,敢如此大胆。若是竟上前,只恐妖魔也有神通,真假又费精力。且隐身去探听个来历。”乃隐着身上前,忽然见左林内来了两个巡林小妖。行者暗自看他,一个是只獐妖,一个却是个地方汉子、他两个走将来。口里一问一答。汉子道:“巡林哥,你大王原是好意,叫我们轮班探听僧人,说是求僧点化。怎么如今倒与僧人打斗起来?”小妖答道:“你不知,大王本意求僧点化,只因那西来的几个长老,把个正经老僧藏躲偷走去了,留下几个丑恶的、大王恼他先存了一个防魔的戒心,且又想起他昔年打灭了他弟兄,剥了他皮毛,做了围裙,见如今穿在身上。俗语说的,恼羞成怒。如今叫狐妖假变孙行者,哄出他草屋,走到林中。大王大放狂风,先叫我抢了他担子,然后刮的他骨解筋酥,方才拿他蒸煮受用。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这小妖倒也老实,路上说话,不知巧里有人。我如今且把这地方汉子抵换了着。”恰好那汉子走了几步,转林去了。这獐妖走上前来,就要夺八戒的经担。八戒双手按着禅杖道:“你是何人,敢来夺我担子?”假行者道:“师弟,这个无妨,是这地方闲人,常时与人挑担。我方才担子挑不动,也央求他代担过林去。”八戒总是刮的不耐烦,便道:“累你代挑去。”那小妖欣欣喜喜,挑着担子往林内走。行者随变了那地方汉子,迎上前道:“巡林哥,你把担子与我挑去,你速去林中帮狐妖,引了那猹耳长腮和尚来。他如不来,却扯他迎风上头,刮的他不扯自走,方才是狐妖手段。”獐妖见是同他来的汉子,忙把担子交付行者,往林中去了。

  行者挑着八戒担子,猛然想起道:“我便哄了妖精,担子挑去。这妖精听了我言,去林中帮着假老孙的妖精扯引八戒,却不害了呆子?”正思个两全计策,却只见林外走了个挑脚汉子来。行者忙变了巡林小妖,歇下担子,叫一声:“地方哥,你可替我把这和尚担子挑到前途去,只到那狂风林外,方才歇下。我如今要去帮拿和尚哩。”汉子道:“巡林哥,你如何不把担子挑入大王林里?”行者道:“你不知大王怕那猴子睑和尚神通大,找寻了来,叫我挑到远处去。”汉子不知是计,乃挑着经担,往前飞走。行者怕他差池错误。待汉子走远,他却拔下一根毛,变了个假小妖,跟在后边。

  汉子走了几里,歇下担包,向假小妖道:“巡林哥,你又跟来为何?”假小妖道:“我怕你不知挑到何处,故此跟来。”汉子道:“正在此不知挑到何处去?”小妖道:“自有去处。”却是何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风林以喻世之风波也。风波最恶,越说越有。所以闭口藏舌,方可过得。

  老汉往来报事,颇不惮烦。见和尚有手段,便奉承和尚;见魔王利害,便奉承魔王:大凡人人趋奉纱帽光景。 

  第四十二回 正念头八戒知妖 说地狱比丘服怪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,伴着三藏真经,在这林东草屋前化缘。却有几个善信男子,走到面前,问道:“列位长老,从何处来,往何处去?”比丘僧答道:“我老僧与这个道者,是往东行,随缘路上化斋。”三藏道:“我小僧是大唐中国上灵山求取真经回还的。”众男子道:“这地方亏你过来,你想是转山岭来的?”三藏道:“正是,有些难走。如今现有两个徒弟,耽搁了路程,我们在此等候。”众男子道:“只恐有些难走,风狂的狠。”一个说:“风狂打甚紧?那妖怪甚厉害。”一个道:“没有这接连的山林,也不怕他厉害。”

  三藏听了这一声“接连的山林”,便问道:“列位善信,这山林连接,有甚么事故?”一个说:“西来叫做狂风林,乃是啸风妖魔据祝东去叫做霪雨林,乃是兴云妖魔占祝师父们当初倒转山岭过去也罢,如今过了西来,定要东去。只是在前林间,风固难当,还讨个干燥衣服;若是过霪雨林,这渗湿了行李物件,都要倏烂。”三藏听得,愁眉问道:“善男子,若似我这担柜,都有包封油纸,可得渗湿么?”男子道:“你便是生漆罩了,也要透入。师父,你这担柜内料是经卷,都是纸张。一定要沾湿了,怎处治才好?”三藏抚膺顿足道:“怎么了,徒弟两个又不见来?”

  只见老僧与道者说:“老师父,且放心,你看那林东尽处,可是一人挑着担包来了?”三藏抬头一看,果是八戒担子,乃叫住那挑担汉子。那汉子那里肯住,方要说出啸风魔王差地远送,回过头来看巡林小妖,那里是小妖,却是毫毛变的,见了个孙行者。沙僧见了,知是行者神通,乃扯过汉子来,把经担夺下。汉子没了势,只得空身转回林去,落得个三藏叫了几声“起动,起动。”三藏见经担包柜俱全过了林,只不见行者、八戒前来,好生忧虑。等候许久,自嗟自叹不提。

  却说行者,拔根毫毛,变了个小妖,押着汉子,把经担直挑到三藏面前。他却走到八戒处,见狐妖假着他像貌,扯那八戒上风走去。八戒被风刮的昏头昏脑道:“猴精,你便有定风丹在身,不怕风刮。原说保我过林,如今怎么狂风偏向我刮,你既不保我,且把我扯到风头上走。”假行者说:“我这会想起师父等着前行,你休迟挨,快走快走。”行者见了笑道:“那里妖魔,敢大胆假变老孙。我想八戒也有神通慧眼,怎么不拿将出来?是了,是了。想因他怕风一节,把个方寸乱了。我如今救他事小,降妖事大。妖精既假变我捉八戒,我如今且将机就计,捉了妖精着。这事必须唤明了八戒,两个同心努力,方好捉妖精。”

  行者忙隐着身,走向八戒耳边道:“师弟,你一向得了慧眼,怎么妖精假变我来诱你,也不知道?我如今要捉妖精,你可正了念头,莫要怕风。有我在此,把慧眼放出来。”八戒只听了行者这几句话,心一安了,便智慧复生。眼见假行者在面前,只不则声。让那假行者推扯,他只是叫风大难走。却看着行者,远远摇身一变,变了啸风魔王。又拔毫毛,变些小妖,随在后边,口里也放着风,走近前来道:“狐妖,你拿的和尚怎么了?如何捱迟许久,不捉他来?”狐妖见是自家魔王,乃复了原形,答道:“大王,颇耐这和尚不肯走,小扶只等刮的他骨懈筋酥, 方才拿他来。”假魔王道:“量这个小和尚,何难捉拿。如今访得那唐僧们,连担包都在林东头,不曾出我地方。且把这小和尚作眼去拿了唐僧们来,一总受用报仇。”

  狐妖听了,忙去扯八戒,把根绳子去拴八戒。八戒明明看着魔王是行者变了,他随着狐妖索系,走出林中。将近三藏处,狐妖道:“大王,那前面却是唐僧,还有几个和尚,如今我们作何计较捉他?”假魔王道:“且把这小和尚放了索,莫要惊了唐僧,只说我们来请他。”狐妖道:“他们已过了狂风林,怎肯信大王请他?小妖有一计,大王把小和尚扯了莫放,径往前去,乃霪雨林兴云大王处,叫他诡唐僧们用计捉了,那时大王之仇报矣。”行者听了这句,乃想道:“古怪,方才过了这狂风林,却又是甚么霪雨林?正是过一处,又一处名色。想这八百里火焰山,改了这几处林。老孙不往此处过便了,既往此处过,须是仗真经神力,定要平静了,方才是功果。可恨这妖精,又要算计我们。”乃叫声:“八戒,莫要走了妖精。”行者把睑一抹,复了原形。狐妖见了一惊,翻身就走。被八戒一把扯倒。行者笑嘻嘻的,他两个把妖精拿到三藏前。

  八戒解下禅杖就要打,狐妖苦哀哀道:“老爷们,俱是出家人,慈悲为本,乞赐宽宥。”三藏便要放他,行者道:“师父,他,还有啸风魔王,说前边有霪雨林兴云魔王,必然是他一起妖魔。待徒弟以计诱了他来,除了这两林之害。”三藏依言道:“悟空,说的是。”行者叫把狐妖牢拴莫放,他一个筋斗,打到啸风魔王林内,变了一个巡林小妖。只见魔三坐在林内,专等狐妖引了八戒来。行者却走近前道:“大王,狐妖不曾捉得和尚,到被孙行者假变大王,捉得狐妖去了。那孙行者仍说了两句大话道:拿了这妖精去,再来捉大王。”魔王问道:“抓妖随他怎么捉去,便不弄个诡计神通?”小妖道:“狐妖被孙行者与猪八戒两个拿一个,把绳索捆个四马攒蹄,休想那甚么神通诡计。他只远远说,叫请大王速去传与前林兴云大王,再作计较救他。”啸风魔王听了道:“可恼,可恼。”行者恐他不肯出林,乃故意又说两句激魔王说:“大王,那孙行者捉了狐妖去不打紧,他还说,妖精,任你去传与魔王与甚么兴云妖魔,莫说两个,便是十个,都叫他来尝尝老孙的禅杖。”魔王听了,急躁起来,便点了许多麏獐狐免小妖,出得林中,竟到三藏处来。

  好行者,一筋斗,先到了林外。见了三藏,把魔王事说知。三藏道:“悟空,一林既过,便往前行吧,何事苦苦又要诈了他来。你说除了地方之害,我道你多生事端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又说我行的是,如今又转过口来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不是这等说。只恐你诱了妖魔来,无计降他去。”只见比丘老僧与道者说:“师父们,你既过了狂风林,保全了担柜,趁天早前途去吧,莫要又缠妖魔了。”三藏依言,把孤妖放了,辞谢老僧道者,叫了几声动劳,押着马垛前走。行者三人,只得挑着担包,随后而行。比丘僧望着三藏去远,乃与灵虚子道:“唐僧虽去,这狐妖定要报了魔王来,如何驱遣了去?”灵虚子答道:“驱遣不难,大则以法力剿他,小则以智力驱他。”比丘僧道:“不然,若以法力剿伤了,释门慈悲方便;以智力驱他,只恐他心不服,又往前途,把唐僧师徒加害。虽然孙行者们有手段挡抵,只是保护经文费了时日。”

  他两个正说间,只见陡然生风林外,比丘僧一望,却是一簇妖魔来了。这魔王见唐僧师徒不在,却是一个老和尚同着一个道人坐地,手捏着数珠儿,口里念佛。乃叫小妖问道:“老和尚,那一起挑担押柜和尚,那里去了?”比丘僧答道:“他们上天堂去了。”小妖报与魔王,魔王即扯过那老和尚来问道:“你这老和尚,怎么说挑担押柜的和尚上天堂去了?你出家人,如何打诳语?”比丘僧道:“我老僧是实话。不打诳语。”魔王道:“找看这唐僧们,不是往前途霪雨林去,便是“岭上转小道狭路过去。不然,躲在那个庵观寺院,伯我大王们来加害他。如今谬言上天堂,这天堂在那里上去?若是有个路头,待我领着手下赶去拿了他来。”比丘僧道:“大王,你们上不去,也没有个路头。你们逞妖弄怪,把风惹草,只有个地狱下去。”魔王听了道:“唐僧们如何上天堂?”比丘僧道:“他们求取了如来真经,讽持诵念,自然上天堂。”魔王说:“怎见得?”比丘僧道:“有说,大王岂不闻道讽诵经文者:

  龙天生欢喜,诸佛降吉祥。”

  魔王道:“怎么我等下地狱?”比丘僧道:“有说,叫做:

  一切诸恶孽,尽堕地狱中。”

  魔王道:“堕入地狱,便要受诸苦恼,如何解救?”比丘僧笑道:“大王,你要解救,切莫要怀仇恨加害唐僧,休啸风惊伤行客。弭耳攒蹄,伏藏岩穴,修你的来世,自然不堕地狱。”魔王听了道:“承老僧点化了。你众小妖,自归山岩洞谷,安分去吧。”众妖依言各各散,那啸风魔王闭口驯服而去。只有狐妖,“恨”了一声,往前飞走。

  比丘僧与灵虚子道:“啸风魔既服心化去,这狐妖心怀忿恨,往前走去,定有个加害唐僧师徒之意,我等当为追捉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狐本无怪,谁教孙行者以机心诱他!世间妖魔邪怪,皆是以心印心,我们保护经文要紧。这狐妖弄怪,那孙行者自有机变御他。我们且往山岭高处,远观他师徒怎生过这霪雨林去。”比丘僧道:“师兄,我与你奉如来旨意,保护真经。万一唐僧师徒途中被妖魔加害,把真经亵渎,如之奈何?”灵虚子道:“真经到处,自是万邪不敢侵犯;即有妖魔,我们一路跟随保护为何。”比丘僧点首。两个却拔树援藤,漫山越岭,到那高阜处,遥望着唐僧师徒前走不提。

  却说狐妖忿恨行者设诈诱他,捆了多时,要弄神通逃去不能,只待唐僧发慈悲心放了他,他要退人狂风林。无奈啸风魔王已被老僧道者点化驯服了,这点忿恨,不曾消得。乃想着霪雨林兴云魔王广有神通,可以借他雪很;又是啸风魔王一气的交契,他便往前赶来,投托兴云魔王。

  且说兴云魔王的来历,是何妖魔?乃是当年泾河老龙,只因违了旨意,多降了雨泽,被魏征斩了。恨唐王不曾救解,把唐王诉在冥司。后得唐王忏悔,他这一灵不散,飞到这林来。当先这林,原叫做时雨林。地方有几村落人家,都是好善重僧的。只因老龙一灵到此,逐日兴云布雨,阴霾积出许多虾鳗蟹鲤水族,无日不淋淋漓漓。地方就改了名色,叫做霪雨林。这老龙之灵,倒也显应,自称为兴云魔王。

  一日,地方人家苦了这淫雨不怠,备了香烛到林来祈祷天晴。魔王见无牲醴,只是些香烛,说地方亵慢他,越淋漓不止。那些虾鳗等小妖,在这林内成精作怪。忽然狐妖到来,这虾鳗等小妖见了,齐具刀抢迎上前来叫道:“你是那里来的野货,敢在这里窥探?”狐妖道:“列位不必动怒争强,我是云游四方的狐长。打听一件机密事情,来报你们大王的。”众小妖停了刀杖,忙问:“有何说话?”狐妖道:“必须当面禀明,列位自然知道。”于是众小妖押了狐妖来见老魔。按下不表。

  且说三藏见天色将晚,一心虑着霪雨林之阻隔,满面愁容,长吁短叹。行者道:“师父放心,且趁着天色尚亮,况且人家不多,又有高大房屋可安这包担马匹,如何便猜疑起来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只因你这心肠,把世事看容易了,偏遇着难的所在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不必催生,好歹也寻个有斋饭吃的人家去投。”

  师徒正讲,只见远远一村人家屋脊现出,甚是高大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你看,前边恐是村落,那高屋大厦,我们去投托,住宿一宵也可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看着似近,我徒弟看来,尚远尚远。只是这阴云渐渐密布,恐有雨来。只怕到了霪雨林,须另在此处,不拘茅檐草屋,且安下的是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,那旁路里是个人家,可探看借得一宵住,再作计较。”三藏道:“乃勒着马垛子!”行者忙歇下担包,走入傍路来探看这人家。那里是人家,却是何处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啸风大王到底有些根器,一点便化,不似狐妖葛藤缠也。

  泾河老龙,受太宗超度一番,只做得个兴云大王。正为无大乘真经力故耳。 

  第四十三回 隐身形行者打妖 悟根因八成受捆

  话说三藏与行者走入傍路,看是间倒塌草房,无人居祝三藏道:“悟空,这破草屋安便安下,只是要探看前路,可曾到霪雨林,我们须要打点苫盖包柜要紧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天色阴阴蒙蒙,想离不远。大师兄手眼疾作,何不往前打探。”行者道:“我们各自认一宗,我便去前途打探路境,妖魔信息。八戒去寻草喂马,沙僧着附近可有处化斋。”八戒道:“沙僧寻草喂马吧,我去化斋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也认一宗,打点苫盖吧。”

  且说行者认了打探,往前走来。天已昏黑,果然而渐落不止,高屋人家紧紧闭门,没有一人可向。他冒着雨前走,把个皮围裙子都湿透了。那林深黑洞洞的,只听得雨声滴铎的响。地下泥泞深,四望不见踪迹。他正要回路说道:“回师父的话,也不过只是靡靡大雨,大家等到天明,冒雨走便了。”

  话说未了,只听得林内“呼呼”乱响,似风非风,似雨非雨。行者站立一看,乃是一个巡林小妖,同着那狐妖走来。“呼呼”,是他两个咕咕哝哝说话;“响响”,是他两个脚步儿声。行者在那暗处隐着身子,却听他两个说甚话,只听的小妖说:“狐哥,你吃了大王赏劳,安眠去吧。何劳你又伴我出来巡林。”狐妖道:“巡林哥,你不知道,我恨那和尚们耍我,诱我,又还捆了,要把禅杖打我。若去安眠,只恐那和尚宜着雨,黑夜过林去了,可不空费这番远来一常”小妖道:“我们大王也不听人挑唆,你如何动的地?”狐妖道:“我一心只要报仇,便说和尚要平静了霪雨林,复还时雨林,把大王要如何打,如何辱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原来狐妖先到此,挑咬兴云魔王,与他报仇。我如今要掣出禅杖,一顿打死这妖,又恐背了师父主意,说我生事伤生。若纵他去,可恶他这派挑唆恶意。说不得与他个警戒,打他一顿,出出气吧。”乃掣出禅杖,暗地里把狐妖一下打了一交,仍把巡林小妖也是一下,打了个坐跌。狐妖大叫:“不好了,是那里打将来了。巡林哥,莫不是你要与那和尚报仇,故意到这黑林算计我。”小妖道:“我又不是和尚的故旧,你如何疑我,暗自打我?”

  两个你扯着我,我扯着你,都说是你打我打。那里知行者隐着身,暗地里抡掸杖左一下,右一下,把两个妖精打的头破血流、这狐妖打急了,乃道:“巡林哥,这黑地又没有个人,难道你无故暗地打我?”(此处有脱漏〕莫不你都来,不怕你千百个来,还不知老孙的帮手多哩。行者乃拔得毫毛。叫一声“变”,他却不变自己的法身,却见几个虾鳖虫妖们,便变两个混战混打。把个小妖们打的自各不相识。却又变三四个金睛赤发似狐妖的,把个狐妖拉住,也都执着枪乱刺,混搅在一处。妖精那里分辨,只有行者明白。众妖慌乱,各自飞跑躲去。

  行者得了胜,那里肯退回。他且不到三藏处去报信,任着性子,直打到深林,却是兴云魔王安眠住处。打慌了的巡林小妖直入报与魔王:“一个毛头毛脸猴子像的和尚,打将来了!”魔王听得,着了一惊道:“狐妖话不虚传,怎么黑夜里他不安住在西村店肆人家,却冒雨来犯我林;又是一个独自前来,这必是来探听的,被你们惹恼了,他直闯到此。”叫小妖:“且不必与他战斗,快行大雨,把他掇的饴头饴脑,气力也没些儿。然后待我被挂出去拿住他。”

  小妖听得,果然大雨淋漓,把个行者掇的没处藏躲。要拔根毫毛,变件梭衣伞盖,却被雨沾了毫毛,那里拔得下,分得开。才想要一筋斗打回三藏处来,忽然黑林深处,滂论雨里现出亮光。行者定睛一望,就如日色一般通红照曜。那光中明显显的一个庞王,手执着一把飞挝,也不问行者个来历,但叫道:“猴头和尚上门欺负大王,休要走,看我大王飞挝。”行者举起禅杖,只当是甚么枪刀剑戟,把禅杖去迎敌。那知魔王飞挝如鹰爪一般挪来,挝禅杖刁了过去,仍飞过挝来,把行者一把连衣带身挝将过去,叫小妖把行者捆倒。行者急使筋斗,那里打得脱,却被魔王口吐雾气缠裹,有如密网罗盖住一般。行者在内挣挫不得,只恨没有兵器,思量拔下根毫毛儿变根当年金箍棒,一则毫毛被雨沾湿,一则思想恐又背了师父不忍伤生之意。左思右想,自心里说道:“老孙可是与妖魔拿倒的,好歹思量个手段跑去。”乃大叫道:“妖魔,好好的款待外公,放开这浓雾,待外公与你讲三句话。你不知外公性子,你越弄法儿缠裹,把绳索捆绑,冤仇越深,过后外公还你个席儿,却也休怪。”魔王与小妖道:“这毛头毛脑和尚,动辄自叫外公,不知是张外公李外公,且吊起他来,问他姓甚名谁,是那家外公。”众小妖把绳索收紧,将行者高吊在大树枝上,却执着皮鞭打问;“毛头毛睑和尚,你是谁的外公?”

  行者被他皮鞭打问,乃使出个神通,化出一个金刚身,任他痛打。皮鞭打断,也不知痛痒。呵呵笑道:“妖精,你必定不曾吃饭,或是害怯病,没有力气。既要打,着力些才打的外公快活。”小妖一面奋力加鞭.一面道:“和尚,你说那里外公?”行者道:

  “老孙不做假,名分岂虚充。

  自小多男女,人间活祖宗。

  作势曾入赘,坦腹在床东。

  你娘曾怀孕,生下汝孩童。

  识得娘生母,须知老外公。

  相逢该款待,何尝见酒钟。

  倒吊林间树,皮鞭打得凶。

  外公虽不怕,意思却欠通。”

  那妖精们听了,呵呵大笑起来说道:“这和尚讨便宜占大,把我们当他女儿养的。”着实加鞭,就如敲石猴一般。行者越法弄个手段,变了一个精铜法身,那些小妖见皮鞭打断,把棍棒、石头乱打,打的个行者像钟一般声响。那小妖们打的手酸软,没力气。行者越发唱将起来道:

  “好笑小妖精,喜相逢,却没情,把外公高吊在深林境。皮鞭打不痛,乱石敲有声。没气力似害虚劳病。骂妖精,现你娘势,放了倒相应。”

  小妖听了,上禀魔王说:“大王,这和尚是个妖精之祖,打也不怕,吊也不惧。还在树林里唱曲儿散闷。”魔王分付:“且放下他来,捆在那剥皮厅。待天明,看林西头可再有和尚来时,一总捉了,剥皮蒸了受用。”行者听了忖道:“老孙炼丹炉里也陶熔过了,希罕你蒸?只是这妖魔倒也厉害,我想老孙从来没有被妖魔拿倒,今日他是甚么神通,把我捆缚着,走不得?”按下行者自思自想,只待天明,要寻走路。

  却说三藏见天已晚,前途昏黑,雨又渐渐落,只得打点苫盖担包。沙僧寻了些草来喂马。八戒四下里寻人家化斋,那里有个人家。欲待远去,又恐撞见妖魔。只得空手归来道:“师父,大家饿一宵吧,没处化斋。”三载道:“徒弟,马有了草,便罢。他是哑口众生,体要饿了他。明早要他驮柜担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你便熬的,我却难熬。早知这等,倒不如叫猴精去化斋,我去打探路径。这会猴精打探妖魔,不见回来,莫不是撞见故旧妖魔,款待他斋?不然,就是善男信女人家款留他。”三藏道:“正是。我正在此说他去探听许久,怎么不见回来。莫不是他好惹祸生事,遇着妖魔,费了工夫。”沙僧道;“师父,大师兄有神通本事,料不着妖魔之手。只是怎么去探听许久?叫我们生疑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,你既化不出斋来,何不往前探听悟空在那里?假如他遇着善信人家,款待他斋。你我便吃些,也强似熬饥在此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去探听不难,只是天晚昏黑,这雨落渐大。万一走到雷霪林中,撞着那兴云魔王,怎么计较?”三藏道:“悟能徒弟,难道你没些手段?”八戒道:“都是取得经,缴了钉钯。逢妖遇怪,老大的不方便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还要提钉钯,天道好还,世事反复。你要钉钯筑妖怪,便要惹妖怪兵器伤你。莫说钉钯九齿,凶器利害,不可筑生灵。便是这禅杖,也不可轻易打人。你们前日把绳索捆了狐妖,打了他许多禅杖,他便怀恨去了。我也恐你们种此根因,或被妖魔捆打。”八戒道:“这事,都是猴精做的。”三藏说:“你也莫推,你快去探听,看悟空在那里,霪雨林可走得过去?好天明前去。”八戒还迟疑不走,沙僧却撺他一句道:“此时只恐孙行者正在人家热汤热水吃东西哩。”

  八戒听得,拿着禅杖就走。三藏道:“悟能,只恐前途雨落,你披一件挡雨的衣去。”八戒道:“天气暖,把身上皂布直极,一发脱了去吧。”他赤着身子,冒着小雨,拿着禅杖,往前走去。越走越黑,那雨越大。他使起性子,直奔深林里来。静悄悄没个形影,耳朵里忽然听见似有人声。恐怕是妖魔,乃蹑着脚步,侧耳听。走近林中,见寨栅内有人唱曲儿,八戒仔细听了几声,认的是行者声音。乃道:“这猴精,我与师父们等地探信,他却原来在此吃的快活,饱了唱甚黄莺曲儿。等我进去撞一个席儿。”忙忙的把寨门乱破。

  只见小妖开门,看见又是个和尚,生的古怪,忙去报与魔王。魔王道:“夜晚了,叫狐妖去认。”狐妖道:“来的正好。”乃入见魔王说:“这正是猴精一起的。大王不要与他战斗,待狐妖设一计,诱哄他进案,捆倒剥皮厅。待拿了那两个,一齐报仇受用。”魔王道:“这和尚未被雨掇伤,只恐精壮难捆。”狐妖说:“他赤条条精身掇来,倒好捆剥。”

  狐妖说了,乃变了个假魔王,走出寨门道:“可是西来长老么?”八戒道:“是,是。”狐妖鞠躬笑迎道:“方才有一位先来下顾,斗胆留他小酌。他倒也老实,大杯小盏,吃多了些,不能走回,宿在小寨唱曲儿哩。”八戒道:“这猴精,怎瞒着师父,背地里吃荤酒破戒,又唱曲儿散心。罢了,罢了,这经担怎生回去?”狐妖道;“长老不必迟疑,小寨虽陋,却也胜似茅草破屋。老实些,进来吧,还有便席奉待。”八戒道:“我师兄老实,大王还不知小和尚更老实哩。”乃大踏步直入。

  见行者捆倒在地,吃了一惊。方才要走,那禅杖早被小妖夺去。又涌出许多小妖来,将他掼翻在地,用绳索捆绑起来。八戒道:“我既已老老实实进来了,你为何反不老实,将我捆绑起来?单捆绑身子,也还好处;为何连手都绑在里头,叫我怎生领大王的盛情?”妖狐笑道:“你不消着急,先来的那一位已做成额例了。他也是捆绑着吃的,如何因你又坏了规矩。”八戒道:“不是我定要坏你的规矩,但有一说,先来的那一位,他的食肠小,吃不多,故听大王缚手缚脚的,多寡吃些就罢了。不瞒大王说,我小僧的肚皮颇大,俗语说得好,斋僧不饱,不如活埋。既承大王的美情,须让我放开手吃个尽情,方见得大王好客盛意。”妖狐又笑道:“这不打紧,你且去剥皮厅去等,等着待我酒席备完了,再请你放手吃也不迟。”八戒道:“从来访客,那有个捆绑的道理?”妖抓道:“若不捆绑,倘被你逃席走了,岂不辜负了我一番美意。”遂叫小妖也抬到剥皮厅去,不提。

  却说三藏在屋里等到夜,也不见回信,心下焦躁。沙僧因上前说道:“师父,不必心焦。待我去打探一个的信来。”却是何信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[此回无总批] 

  第四十四回 弄虚脾狐怪迷僧 说功果魔王归命

  却说三藏道:“徒弟,你可速去速来,切不可又像他们了。”沙僧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遂黑摸摸的冒着雨,走入林来。

  四下一听,那里有个人声,只听得一个鸠鸟儿乱叫。沙僧道:“鸠儿,你看这样绵绵不止,还要唤雨。你叫不打紧,便是添我沙和尚苦楚烦恼。”忽然那鸠惊飞而去,似有人来之意。沙僧冒着雨,说不得喊叫起来,叫:“行者、八戒两个师兄,在那里担挨,不早早回师父的信?”不知声动妖魔,却好狐妖又同着巡林小妖走来,听得沙增叫喊之言,就摇身一变,狐妖变了行者,小妖变了八戒,走出林来道:“沙僧师弟,你不随着师父前来,却自己一个冒雨到此。师父如今在那里?”沙僧也是皈依了正果的,慧眼也明,只因嗟叹报怨之心,把个光明一时蔽了,就真假莫辨。乃答道:“师父现在草屋,眼巴巴望你们信息。不见来报,等不得天明,叫我来寻你,探听霪雨林妖魔何如。”假行者道:“我与八戒被魔工留住吃斋。他道天晚黑夜,大雨滂论,歇宿了吧。因失误回信。魔王知道师父同师弟必定天早前来,已备下斋供。师弟可过此深林前走,吃着斋。我两个去报信师父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尚未得斋,我如何敢先去吃?同你两个回复了师父,大家挑担押马,一齐来吃,可是好么?”假行者道:“师弟,你说的固基。只是方才魔王说,他这雨要下三年,一时也不祝我们经担如何等得?我两个再三苦求魔王,暂住一日,待我们过林。他道,唐僧中国长老,让他个尊重也罢了;怎么你三个小和尚,如何不先上我门一拜?古语说,行客拜坐客。你二位既来,是知礼的。自然款待素斋。那一个沙增,既自做尊重,我定然不遂他心。你如今既来到此,魔王若知,便怪起来,连我们也不便。不如依我计较,顺着来路先上门拜了他。魔王定留你吃现成素斋。把雨住一日,我们与师父一同前来,岂不是好。”

  沙僧被假行者一愚,道:“既是魔王有此意念,我只得上门先拜了他;便不吃斋,也是小事。”沙僧便走,假行者又道:“师弟,你把禅杖与我拿去拴经担,以便你来挑。”沙僧值:“随手家伙,如何离得?”假行者道:“拜望魔王,好意待斋。手里拿着根兵器,那魔王定说你不知礼。”沙僧道:“你两个的掸杖在那里?”假行者道:“我正恐魔王怪我两个携着禅杖,似有争打之状,故此藏在前林里。如今少不得取了去挑担。”

  沙僧一时信了狐妖之愚,把禅杖付与假行者,冒雨直入深林,希图拜魔王,吃现成斋。不匡狐妖见沙僧前走,他却转近路报与兴云魔王说:“大王,小妖又假变行者,愚了沙和尚来了。大王可把他也捆在剥皮厅,待小妖再去说了唐僧来。”魔王依言,开了寨门,等候沙僧。沙僧听了假行者之言,走到寨门,叫一声:“把门大哥,我东土取经小和尚沙悟净,特来拜谒大王,望你通报一声。”小妖听得说:“沙长老,我们奉大王命,凡一应来拜谒宾客,惟有西来长老,要捆将进门,待大工验过真实,方才以宾客礼待。”沙僧道:“世间那有个客来拜谒,先捆将进门之礼?只有主人倒履迎宾。”小妖道:“原无此礼,只因近日有妖魔假称拜谒,来侵犯大王,故此大王要先行此法。”沙僧道:“我中土无此礼。宁可不拜,回去吧。”方要转身,那把门小妖一声号令,顷刻聚有数十小妖,那里容得沙僧回走,一齐上前,把沙僧拿倒。可叹沙僧没有禅杖在手,让小妖们捆入寨里。魔王见了不问,只叫送入剥皮厅。

  行者、八戒见沙僧又被妖魔拿入,便躁急起来,思量要变化逃走,那里逃走的?乃问沙僧说:“师弟呀,你如何不跟随师父,怎么也被妖魔捉将来?”沙僧道:“都是你两个。如此长,如此短,哄了我来。”行者道:“师弟阿,不消讲了,我们会变妖怪愚哄妖怪,如今妖怪就变我们诡诈。我们把个降妖利器缴了,故此受妖魔之害。如今逃走不得,如之奈何?万一妖魔再愚哄了师父进来,眼见我师徒送与妖魔剥皮蒸煮。”沙僧道:“师兄,你当日说以机变保护师父,你今日机变心何在?”八戒道:“师弟,还要提大哥的机变心;只因他这机变存心.一路来惹了多少妖魔机变。”行者道;“你两个莫要讥消,我老孙定要弄个机变走他娘。”八戒笑道:“妖魔把我们四把腰儿捆的定定,莫说他娘,便是他老子也不肯放。”按下行者三人被妖魔捉倒。

  且说三藏一人在草屋,不见三个徒弟来回信,心中纳闷。他却皈依了正果,也看破了浮生都是梦。这些遭遇,一任倘来。见天气阴蒙欲雨,便知道离霪雨林想是不远。乃信口题几句诗遣闷,以解思念徒弟之意。乃吟道:

  “淫雨正凄凄,阴霾白昼迷。

  中华何日到,宝藏尚游西。

  虑淡忘乡井,情深忆别离。

  还期天色霁,不被此淋漓。”

  却说抓妖假变行者,愚哄了沙僧到寨,被小妖捆倒,他却径来三藏处骗三藏。叫两个虾鳗小妖,一个变沙僧,一个变八戒,他自己仍变了行者,各携着禅杖,走归草屋。见了三藏吟诗,乃想道:“这长老情思典雅,坐在此处不焦心,还吟诗散闷。有此襟怀,只恐我们以假诈他无益。既已到此,只得假诈他。”三藏见了三个徒弟回来,便喜喜欣欣问;“徒弟们探听的怎么光景?”假行者道:“甚么光景,霪雨林滂沱不绝,委实难行。幸亏魔王是个旧相识,一个个留我们吃斋,宿了一夜。如今叫我们挑了行囊担包,到魔王寨里,仍大设斋供,款待师父。把雨止一日,与我们过去。”三藏听了大喜说:“徒弟们,可拴上禅杖,趁早挑着经担,我押着马,驮着柜,不可迟挨。”假行者忙把禅杖拴了担子,假八戒、沙僧也一样拴上。方才要上肩,那知真经显灵,妖怪那里挑得动。三藏见徒弟挑不动,乃问道,“悟空,你吃魔王斋,必定沾了不洁之物,怎么挑经担不动,平日气力在那里?”狐妖见经担挑不动,他一心只要编哄三藏去,便道:“师父,想是徒弟快活了这一夜,又吃了些素供馔,把力气骄惰了.如今且请师父先到魔王寨吃着斋。这担子待我们慢慢挑来。”三藏道:“此事行不得:一则我认不得魔王寨何协I处,一则要押着马垛。”假行者乃随口道;“师父,此事不难,待徒弟先领了你去,复来挑起吧。”三藏道:“也难,便是我与魔王吃斋,这马垛没有人看顾,必须是等你们有力气,一同前去方好。”狐妖见愚哄三款不动,经担又挑不起,乃把马垛子赶起来道:“师父,我徒弟与你押着马垛,照顾也在我,只等师父吃毕了斋,辞谢过魔王,那时我再来挑担。如今且叫八戒、沙僧在此照顾经担。”三藏见假行者这等说,乃道;“徒弟,依你吧。”便赶起马来,往前走去。喜坏了个孤妖,把三藏愚哄前走。

  将近林中,那雨越下越大。三藏道:“徒弟,这雨却难行,你先去叫魔王停一时,让我到他寨里去。我纵冒雨,这柜垛却恐湿透。”那知玉龙马原有来历,口喷出逼水珠,雨半点儿侵他不着。三藏见马垛不透,只得冒雨前走。到得寨门,狐妖把脸一抹,现了原身,那里是孙行者。三藏一见了,魂不附体道:“不好了,妖魔诈哄了我来也。”两眼落泪,只有个玉龙马驮柜在前,众小妖见了三藏庄严齐整,个个爱敬,不敢上前加害。那狐妖直入禀报魔王说:“小妖已把唐僧诈哄了来也。”魔王道:“叫小妖捆到他三个和尚一处。”众妖方才要捆三藏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攀藤附葛,走上山岭,远远望着三藏师徒被妖魔舞弄,比丘僧道:“师兄,唐僧师徒遇怪,你当上前救解。”灵虚子道:“谁叫他们喜怒哀乐忧恐惊惹出来?当令他自解。我看经文不曾亵渎,且看他师徒作何计较。”正说间,只见三藏押着马,驮着经,随着妖入林。比丘僧说:“师兄,唐僧入霪雨林,经柜受妖魔算计了,如何迟误不救?”灵虚子在山顶一看道:“师兄,你在此观看着行者们担子,我去救马驮也。”飞空而下,直到寨前。那小妖方捆三藏,被灵虚子变了一个金甲神人,手执着锋宝剑,大喝一声道:“妖魔休得动手,吾神在此。”众妖慌了报入,魔王随披甲戴盔,手执铁挝,走出寨来。也不打话,直奔神人。那飞挝腾空而起,把灵虚子挝将过去,叫小妖捆将起来。灵虚子忙要弄神通变化,被魔王口吐粘诞,一毫也挣挫不得。

  却亏比丘僧在山顶上,看见灵虚子被妖魔加害,他念动真言梵语,把灵虚救回山顶。说:“妖魔厉害。”比丘僧说:“妖魔厉害,终是杌上肉,釜中鱼,必遭正气扑灭。只是马驮的经拒,现在寨门,须得解救才好。灵虚子道:“待我再去战魔王。”比丘僧道:“师兄,你一战不胜,再战也只如此。唐僧事迫,马垛势危,待我去把这玉龙马柜驮转来,莫要被妖魔亵渎。”说罢,也飞空前来寨门。只见唐僧正在危急,被小长要捆。比丘僧走近马前道:“玉龙马,你听我说。”那马“嘶”了一声,两耳直竖起来,似有听说之状。比丘僧乃说道:

  “玉龙马,玉龙马,听我说来须听者。

  从前生长水晶宫,你的神通原不假。

  莫推聋,休装哑,快把唐僧救捆打。

  妖魔本是你宗支,诉出原因灾可解。”

  那马听了这话,点点头儿,心中细转念头,大悟前因。遂以意会身,复了玉龙太子模样,步进门来。见兴云大王高坐上面,遂叫声:“叔父,侄儿拜见。”老魔定睛一看,知是敖广之子,急问:“汝从何来?”太子道;“侄因昔年误失明珠,贬在鹰愁涧里偷生。蒙救苦的观音,指迷皈正,将杨柳洒水,化作一马,驮了玄奘师父,前往西方拜佛求经。蒙佛祖垂慈,赐得其经一藏,今回东土,呈与唐皇,救度一切众生。路过此地,师兄们冒犯虎威,望叔父念侄儿千辛万苦的奔波劳碌,施恩释放。”言罢,不觉泪下。魔王道:“向者,我求太宗教一剑之厄,允我所请,仍被魏征依律,此乃昊天之敕,不敢怨他。今贤侄说出根由,何忍阻挠你们。”吩咐小妖:“快把取经僧的绳索解了,即请三藏相见,安排素筵,大开东阁。”太子称谢。

  不想那设计的狐妖,见魔王与这玉龙有叔侄之情,道出因果,不肯害这取经的师徒。一路烟,出林飞走去了。毕竟魔王如何款待后增师徒?要知缘由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救龙王是西游来历,此回自不可少。

  狐妖左变右变,只将吃斋二字哄动了四个和尚,几乎丧命。无怪今时和尚把吃斋当性命也。呵呵。 

  第四十五回 禁荤腥警戒神马发 商借狐妖复转毫毛

  检点身心早夜时,无穷变幻费神思。

  毫厘差处邪魔入,俄顷疏防孽怪欺。

  世法牵缠谁割断,人情暧味更难医。

  贪嗔破处真空现,莫托灵明误入痴。

  话表行者三人,被妖魔捆在剥皮厅,左腾挪,右设法,把平日神通手段使尽,也莫想挣挫的一毫。行者不觉的悲哀起来,向八戒、沙僧道;“师弟们,我自从皈依了唐僧,一路来逢山开路,遇水造桥。便是盖世的妖魔,我也上告天堂,下游地府,五湖四海,仙佛菩萨,定要剿灭了他,有谁敢禁住了我。怎么今日被这一个兴云魔王捆倒在此?我想师父孤零一个,不见我三个,心肠定是焦愁。”八戒道:“莫要说师父记挂我,我也在此思想他。但不知他饿了一夜,谁人与他化斋?便是得了斋,这时捧着钵益,吃着斋饭,不知可记挂着我?”沙僧道:“二哥,你真真也有几分呆,还想着吃饭景象。大师兄,你也莫要怪我说,这会正该端正了念头。天下事一仟倘来,你还要夸来时的豪气。也都是你这灵心机变夸张,故有此报。”

  三个正讲,只见小妖奉魔王令来解绳索,小妖方才动手,行者心情急,他的神通便灵,“骨都”一声筋斗,即打到草屋前,不见了马垛与师父,只见一个八戒、一个沙僧守着三担经包。行者吃了一惊道:“八戒、沙僧尚捆在妖厅,是我便一筋斗打来,他两个怎能先来此?必是妖魔假变在此,把我师父设哄到何处去了?”乃向假八戒问道:“师父那里去了?”小妖变的八戒忙答道:“在魔王处。你到诱哄了地去,如何又来问我?”行者已知是妖魔假变他身,诱哄了师父去,却不知是何妖,乃故意问道:“你两个变的却也真像个八戒、沙僧,找一毫也看不出,你真行。你可看的我真形出来?”假八戒道:“我只知你是狐妖变的孙行者,却看不见你真形。”行者道:“你的真形,我却看的出,乃是个小妖。”小妖笑道;“可知是虾妖,鳗妖,如今在此看守经担。这担包又重,挑不动。”行者乃把自己担子挑上肩,说:“你两个如何挑不动,我分些气力与你挑去。”行者乃向担包吹了一口气,只见假八戒、沙僧挑动担子。行者前行,他两个在后。行者笑道:“且叫这两个妖魔替八戒们送一程经担。”按下不提。

  且说八戒、沙僧被小妖放了捆,乃问道:“魔王既捆着我们,要拿得唐僧一齐受用,如何又放了我们?”小妖道:“大王与唐僧叙起旧相识,如今款待他,叫我们来放你三个捆,也请去管待斋。”八戒道:“我师兄怎么不见了,想是你先放了他去。如何患难相共,安乐便先去了,也不等候我们。”小妖道:“正是那个猴子脸长老,我方解绳,他便‘骨都’一声,不知何处去了。”八戒、沙僧听得道:“不消讲,猴精脱了索,便弄神通。难道他会,我们不会?但我师父与魔王无甚相识,如何倒放了我们?必是捉到了师父,哄我们出去,一齐加害。”沙僧道:“不如我二人也走了吧。”两个也“划”地一声,脱离了剥皮厅,直走出寨门外。只见马深于在寨外,却不见了马,师父又不知在何处。

  两个正疑,只见远远三个挑着担包来。八戒向沙僧说道:“师弟,你看担子行者挑到,我们的却是何人肯送来?”沙僧定睛一望,笑道:“二师兄,你看大师兄又弄手段,不知把甚么变做我们两个,挑了担包来。”八戒也一望道:“造化,造化。省了我二人力也。”只见行者与假八戒、沙僧挑着担包,此时魔王皈依了唐僧,即时把淫雨收了。行者晓的小妖弄怪,他却以妖耍妖,只叫他把担包挑到寨门。那虾鳗小妖,假不能胜真,即现了原形。行者与八戒们落得一声哈哈大笑,叫做:

  妖魔空设无边计,归还真经送一程。

  行者乃向八戒说:“经柜担包,完全在此。师父与玉龙马何处去了?”遂把门上小妖扯一个来问,小妖道;“大王与唐僧叙起故旧,在寨内厅堂讲话哩。”行者又问道:“我们驮柜的马何在?”小妖道:“大王认他是族子,请入寨后,大开东阁款待他。”行者道:“款待我师父,比那大开东阁何如?”小妖说:“我听得大王分付,备素食斋饭,款待师父们;杀羊宰豕,治酒款待族子:才叫做大开东阁。”行者听了,向八戒道:“师弟,这却不好。玉龙马随我等,原也有戒行。若是吃了荤酒,犯了戒行。怎生驮的真经之垛?我只得寻到寨后,叫醒了他,莫迷了西来之性,又堕入五行之中。”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且问你,龙马如何是魔王族子,却又与师父是故交?”行者道:“也待我去查出情由。”

  话分两头,

  却说兴云魔王归命唐僧,说道:“老师父,既求取了如来真经,西还东土,课诵忏非消愆。我的冤孽,干万求师超释。我如今收了淫雨,复还他个三时不妄,静听功果。”三藏只是合掌应承。魔王乃叫放的三位高徒,快清来吃斋。小妖道:“我等方解绳索,只听的‘划’地一声,都不知去向。”魔王听了,吃惊起来道:“老师父,这到是我错了主意,也不曾审问,你这三个徒弟是何处来历,那里行头,看他个个都有些神通本事。这一放了,他必然手之舞之起来,又要费我智力。只恐那时动起无明,岂不辜负我与老师这一番归命好意。”三藏道:“大王放心,我这三徒,虽然神通大,本事高,却也察情循理。小僧既蒙款待,他必须也留个师徒情分。既看我情分,决然不再生非。”魔王道:“既是老师父见教,我安心候他来吃斋。但不知你这三位高徒的来历,见教与我知道。”三藏乃说道:

  “大徒弟,孙悟空,来历与众不相同。

  海外有个傲来国,花果山居大海中。

  此山雄处十洲势,祖脉根来三岛龙。

  中有石猴天产出,日月精华气所钟。

  说本事,广神通,百千变化不能穷。

  水帘洞里登王位,下游地府上天宫。

  遇了祖师传大道,遍游四海弄威风。

  我佛只为真经计,将他压在五行中。

  小僧救得他形体,一路西来道法洪。

  妖魔荡着金握棒,骨肉须臾化作脓。

  他若善时真佛子,说恶便是活雷公。

  半点私邪容不得,大王只要好相逢。”

  魔王听了咬着舌尖道:“久闻,久闻。果是有来历的。不知那大耳长腮高徒来历,请见教一言。”三藏又说道:

  “二徒弟,猪悟能,说他来历也有名。

  曾为敕封大元师,总督天河管水兵。

  木公本义原居亥,配合金公亦有情。

  等闲不是凡间产,却是阴阳姹与婴。

  只因蓬莱宴仙客,贪杯醉惹织娥星。

  降下凡间为释子,随吾礼佛取真经。

  变化多般有本事,降妖灭怪捉妖精。

  手执钉钯九个齿,威武从来不顺情。

  为方便,度众生,取了真经缴利兵。

  如今禅杖挑经担,解下来时也怕人。

  大王若是相逢着,斋饭馒头他便亲。”

  魔王听了笑道:“我看你这个高徒,像个度量宽,食肠大,忠厚人。这等说来,他也有几分来历。但不知老师的那位靛青脸,刮骨腮和尚,是那里来历?”三藏道:“他也有来历。”乃说道:

  “三徒弟,沙悟净,不是无名与少姓。

  天曹曾拜大将军,值段随班神与圣。

  职司卷帘官不轻,养成一点真灵性。

  只因有过降流沙,叫他悔罪完功行。

  随吾西到取真经,不昧如来存恭敬。

  当年也仗一神兵,降妖宝器杖一柄。

  打尽邪魔谁敢当,荡着些儿都丧命。

  只为真经不并容,缴了这杖免争竞。

  论神通,真个胜,三宝皈依入门正。

  西来一路服妖魔,本分随缘无袅獍。

  逢邪一怒怎相容,大王好把他相敬。”

  魔王听了道:“原来圣僧三位高徒,都是有来历,神通广大,变化多般。我虽未面会,却也久相知。快叫小妖各处找寻访了来。”正说,那里知行者隐着法身,早已进寨。听着三藏夸奖他们,甚是欢喜。又听得魔王叫小妖找寻邀请,他一面拔根毫毛,变了个假行者,同着八戒、沙僧在寨门外等候小妖报入;一面隐着身走入寨后。看那大开东阁,怎生宴龙马。

  却说龙马现了原身,见了魔王一气同技,各相叙了衷情,摆了筵席在后寨。却捉唐僧,不匡叙出大唐取经的功果,与魔王释罪消冤。他归命释门,与三藏讲说了一番。筵三藏在堂坐下,叫小妖去寻访行者们。魔王乃起身到后寨,齐齐整整,设的是:

  五精五果桌席,三性三道鲜汤。海珍陆味岂寻常,还簇拥笙箫丝竹,鼓板戏唱弋阳腔。

  却说玉龙马只为比丘僧说破他,叫他救唐僧,一时认了同宗,魔王款待他进后。他便忘了释门戒行,看着桌席,便要咀嚼。行者在傍见了,便把桌席一蹬,搬倒在地。那牛羊奶变了活牛羊,雉免还他个活雉免。哼哼唧唧,叫的叫,跳的跳。玉龙马见了,怒将起来道:“你这些孽障,已是大王见爱款我,乃我口中食,如何作妖捏怪。你道是活生之物,叫我不吃你。你那里知我东来西去,受尽了无限辛苦,受那猴精们气,只把我吃草饮水。想你这牛羊能触,叫我这马不敢跟。如今奇逢我大王,正要享用一番,你却装成甚么圈套?”魔王见桌席推倒,牛羊转活,也惊异起来。行者此时,真个神通高妙,乃把法身一变,抖然一尊金甲神人,在寨中席前现出。手执著降魔宝剑,看着玉龙马道:“汝已皈依释门,驮经证果,功将成就。如何忘了戒行,又贪荤腥?”那龙马原有智慧,见了神人,识的是孙行者变化。“嘻”的笑了一声道:“瘟猴子,又来诈骗自家人也。”往寨外飞走。魔王见是神人警戒,只因皈依了三藏,也就正了念头道:“弟子也不敢设荤腥宴客,只是神人何圣,显灵到此?”行者也“嘻”的笑了一声,现了本像。傍边小妖认得是孙行者,乃道:“大王,那里去找寻唐僧大徒弟,这便是他也。”魔王也“嘻嘻”笑将起来,扯着行者衣袖道:“令师在堂,正着小长奉请三位法师圣僧,道法高妙,劝戒谆切。已备斋供,乞少住留。”

  行者乃随着魔王,走入前堂。那毫毛变的假行者,在寨外同猪八戒们专等小妖禀报魔王知了,叫迎入寨来。行者想道:“我方才假毫毛变去陪八戒、沙僧,如今唐突,不能掩这机变。真假两个,如何见面?倒使魔王看我轻保欲待收回毫毛,又恐八戒、沙僧真的,妖魔也当他是假。虽然无甚关系,只恐款待斋供心肠被疑,心生怠慢了。”行者想了一会,就弄个神通,向魔王说道:“大王,我闻知你原与我师父故旧相契。若是找们到此,那里动这一番争斗,都是那狐妖挑唆,要与前林啸风魔王出气报仇。他又会变化多端,把找老孙也不知变过几遭,哄骗我师父。他如今或者假变着我,陪伴着我那真师弟们未可知。大王可吩咐小妖,看他能变的老孙像,不能变狐妖身。臀后定有一尾,若有此尾,便是狐妖。”

  魔王笑道:“我正在此敬奉圣僧,要捉住狐妖。”便叫:“小妖看寨门外,可又有个孙行者?”小妖道:“果然寨门外又来了一个行者。”魔王道:“看他臀后可有一尾?”小妖道:“果有一尾。”魔王道:“是了,孙长老说话不差,定是孤妖。可捆入寨来。”行者道:“大王,不须捆,待我真的一见,他假的自然现形。”行者说罢,往寨外走出,把身一抖。那毫毛又假变狐妖,往前林走了。其实仍还复在行者身上。他欣欣得意,与八戒们直入寨来,受魔王斋供。只是机变甚深,偏惹妖魔拦阻。毕竟如何过这霪雨林,须看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诱虾妖鳗妖处甚痛快,假狐妖处略费周折。然而狐妖既假行者,行者自今假狐妖变中空变,无有穷已。飞走之类,善变幻者最莫如狐。

  前《记》中,呵七大王止一点掇,此本遂畅言之。

  玉龙马曾变宝。 

  第四十六回 蒸僧林六耳报仇 强荤店二客设计

  话表兴云老魔设斋供,款待唐僧师徒道:“往昔愆尤,全仗圣僧西还课涌真经,尽为忏释。自今,我仍归沧海稳眠安睡。愿你成就功德,普及一切,保那唐王风调雨顺,国泰民安。”三藏师徒合掌称谢,辞别魔王。那魔王收了霪雨,复还晴朗。师徒挑押经担,欢欢喜喜前行。但见一路:

  曙色开乌,晴光散野。东方红日,似火轮高拥;南向彩云,如锦色平铺。耳不闻鸠唤,但听雀噪春晴;目不睹霾阴,惟看曦阳暖布。

  三藏师徒前行,过了百里。只见树木森森,又是一林在目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我想当年来时,不曾经游此处。如今怎么一林才过,又是一林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你忘了前边那店家老说,当初八百里火焰山,也是我徒弟平定了的,弄了那铁扇,多扇了几扇,火焰都消.变成这些阴霾深林。我如今心情倦怠,也怕走这左一林,右一林,妖魔叠叠的。上前看有甚村落居人,问一声有甚曲径小道,抄弯远转,过一程也好。”三藏道:“正是。悟空,我也懒怠走这深林。你看那里有居人,问个路径。”行者把眼一看道:“师父,那前山脚下,是几家村舍,待徒弟走出问来。大家且歇着担子。”

  行者走近村舍,只见一个老者在那里晒日色,口里咕咕哝哝的。见了行者道:“爷爷呀,那里来的这古怪僧人,活像个猢狲样子。莫不是蒸僧林走得冤魂来了?”乃向行者陪个小心道:“师父呵,你不消来惊吓我,只怨你自家不是。放着从山路小道儿不肯过去,偏要往这林中走。撞着妖魔,蒸了你吃,与我老汉子无干,体得要走村舍来惊吓人家。”行者道:“老人家,休得要睁着两只眼说鬼话,我是上灵山取经回来的长老。甚么过这林,妖魔蒸吃?且是你方才自家口里咕咕哝哝,你倒有些惊吓人。”

  老汉道:“长老,既是取经的,可是当年唐僧么?”行者道:“唐僧便是我师父。”老汉道:“你却是何人?”行者道:“我是他大徒弟,叫做孙行者。”老汉道:“再有何人?”行者道:“还有师弟猪八戒、沙和尚。”老汉摇着手道:“莫要高声,幸然你撞着我老汉。这冤孽正为你们,苦了往来多少和尚,白白的送与妖魔受用。”行者听得,忙问道;“老人家,我不明白这缘故,你可从头与我说。”老汉道:“长老,你们当年来时,不知甚神通,过了这八百里火焰山。闻说熄了火焰,灭了妖精,谁知火焰熄了,却变成许多雨水阴霾。深林长怪,便盘据在内。这个林乃叫做蒸僧林。不知何处来了一个妖怪,他说当年被甚么取经僧人几金箍棒、九齿钯,把他打的呜呼哀哉。这仇恨不消,如今专一与僧人做对头。若是过往客商,坦坦直走,一毫无碍。只有僧人,被他拿到了,上蒸笼蒸熟,加上作料儿受用。前日有个长老过此,也是我劝他小道转路去。他不肯信,被妖魔拿去蒸了。故此我方才疑你是他的魂灵儿。远远见你走来,只恐又是个送命的,所以咕哝。如今妖魔专恨的是取经僧人,你如何去的?”行者听了便问:“老人家,这转路小道,却从那里走去?”老汉道:“从我这屋傍有个通路。”

  行者得了信,走回对三藏把老汉

  话说知。三藏道:“悟空,再不消讲了。当年来时,被你金箍棒打死了多少精怪,这冤恨难道不种了根因在此。既是燕僧林难过,只得往小道转路。”八戒道:“钉钯的仇恨,只该寻钉钯出气,与我老猪何干?如今钉钯已在灵山库,妖怪那里寻的见。若要蒸我一个活活的和尚,怎么蒸?”三藏道:“徒弟,蒸僧之意,料不是上蒸笼。还是酷炎狠热,教行道的僧人受不得炎热,成了伤玻但不知这妖魔有甚神通本事?”沙僧说:“师父,如今莫问他有甚本事。既大哥问了信,有个通路小道,只得转路去吧。”师徒进挑起担子,走向村舍来。

  却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坐在山顶上,看着唐僧师徒点化了兴云魔王,安靖了霪雨林,坦然前行,心中甚喜道:“也是真经感应,并未曾有分毫亵渎。”两个从山顶上行走过来,又见唐僧们过深林,拦阻进退趑趄。比丘僧向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看唐僧们歇下担包,东张西望,又是深林在前。看这深林,云气腾腾,非烟非火,鸟雀儿也不见一个高飞,必定又是甚么妖魔在内。唐僧呵,想是你们机心未净,只恐魔头复生也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宝藏原无阻碍,机心实有缠绕。我与你既承认了保护前来,说不得为他探听个坦途,指引他个大道前去。”

  他两个遂变了两个客商,下得山巅,忙奔林路。原来那林西头许多客店,两个走入店中,只见店小二捧了两钟茶汤道:“客官,吃饭么?”比丘僧道:“我们是吃斋的,洁净茶饭便吃。”店小二道:“客官,我这里近日不许卖素饭。如要卖素饭,大王便要来查问客人来历,恐怕是僧人长老假份在内。”灵虚子道:“有一等神僧,能变化,且形不露。那妖魔那里认得,查出来历?”店小二笑道:“我们店家可瞒,大王却灵,那里瞒得?一见就知是假扮的,定将绳捆了到洞,蒸熟受用。”灵虚道:“这等看来,僧人难走这林,却从那里过去?”店小二道:“有个转路,只是地僻道险,崎岖难走。”比丘僧道:“行车马匹,可过得么?”店小二摇头道:“过不得,过不得。”比丘僧说:“既是大王要查吃素的,我们不吃荤,只说吃了。”店小二道:“瞒不得他,他更知道。”灵虚子道:“店小二哥,这魔王叫做甚名号?”店小二道:“也只知他叫做六耳魔王。他恨的是僧人,不知甚么缘故。”比丘僧听了道:“我这知缘故了。此魔神通,连如今我们到此,只恐也就知了。却与唐僧师徒大有往因。师兄,我们不必前去,当指明孙行者。这件往因,都是他做下的冤家债主。”说罢,叫声:“小二哥,你备下饭,我们寻一乡客就来。”

  两个出了店门,直奔山脚下来。只见三藏师徒,走到老汉门前,正计较转小路前行。那老汉拦着三藏道:“长老,你有这多行李担包,如何过得这崎岖峻路?”三藏道:“如今大路又有妖魔,小路又难带行李,如之奈何?”三藏忧心,即见如面。忽然两个客官走到面前道:“列位师父,是那里去的?这柜担是甚宝货?”三藏道:“小僧是大唐僧人,到灵山拜佛求经,这柜担都是经文。如今要过这山路往东去。”客官道:“入国问禁,走路也要访问道途事实。岂不知和尚难过蒸僧林,柜担走不得崎岖路。如今没个计较,可不徒取了经卷来?”只见老汉道:“此事已不难,师父们从小道窄路上过去,把这经柜担包托烦二位客官,只说是贩来的客货,便就过去了。”客官道:“更是我二人,只好照顾,怎能挑得?就是能挑,一人只好一担,怎能挑得这许多?”三藏道:“这村落有代挑汉子,烦他送一程也罢。”老汉道;“我这大王,一村大小都熟识,瞒不得。”行者笑道:“你们空设计较,不知老孙手段。方才要走小道之意,一则是师父懒待走林,一则是我老孙不耐烦走大路。若是假扮客官货,何必去求外人。如今师父不先同八戒、沙僧过小道前去,待徒弟挑着担子,押着马,从林中前去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呀,那魔王专寻僧人,你怎送上他门?”行者道:“说不得到此地位,只得用过机心。”乃就把脸一抹,变的与两个客官一样。客官笑道;“小长老,你变的果然像我等。只恐不中用,过不得林去。”行者道:“二位客官,你怎见的过不得林去?”客官道:“我小子有些见解处,试说与你听。”乃说道:

  “这妖怪,善聆音,世事他偏办的真。

  你未说,他已闻,千里通灵响应声。

  能变化,最虚灵,风顺从交到处听。

  多敏捷,便聪明,真假难瞒这妖精。”

  行者听了道:“客官,据你说来,我老孙也识得他了。悔我当初不该在如来前一金箍棒送了他路。闻此魔已绝种,如何又在这林作祟?”客官道:“小长老,看来还是你往因未尽了。”八戒听了一会道:“大师兄他既揽了这买卖,趁早挑担同客官过林去,我伴师父过山径小道去也。”三藏、沙僧便欣然前走。行者笑道:“师父,且转来.说便是这等说,还有几分不妥。师父上灵山为何,本那一点志诚在那里?岂有到狭路上,把真经抛弃,托与别人,自己能安心前去?”三藏被行者一句提明,说:“悟空说的是。我也只因要走小路,就忘了来为何事。如今也不管他妖魔,一意只是大道走吧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孙行者他便会变客官,你看他如今站在你面前,就像南来北往的行商坐贾,我们却不能。”行者道:“呆子,你如何不能?若是叫你变小和尚,标致沙弥,去骗人斋,便就能了。”八戒道:“便是能变,只恐师父不能。”沙僧道。“二位师兄,何劳争讲。我想当年来时,过灭僧国,我等怎入城?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倒也忘了。曾记得,戴了帽子,半夜装做客人进城。如今我与你们寻顶帽子戴了,趁月色过林去吧。”行者道:“千算万算,那妖魔件件都知,你算总不中用。只是师父平日以志诚无假,从权戴顶帽子还无碍。”乃向老汉求借一顶帽子戴了。八戒、沙僧说不得也效行者,摇身变了个客官模样,挑着,押着马,只等东方月上方行。那两个客官乃辞别唐僧道:“师父,好生小心过林,我们先去,离你不远。若是能为你欺瞒的妖魔,让你放心过去,也是方便功德。”三藏合掌称谢,二客去了。

  三藏师徒方才坐在老汉家内。那老汉倒也好善,忙备了茶点,款待三藏说道:“师父,老汉留便留你,也怕逆了魔王怒僧之意。但是我这村间,还不属他林,他不甚深怪。若是那林头店小二家,便要你们吃荤哩。”三藏听了,大惊道:“老人家,怎么店家要我们吃荤?”老汉道:“师父,过客若是不吃荤,他便要来查看,恐有僧人假投客商瞒哄店家。”八戒道;“我们吃不吃,他如何查的出来?”老汉道:“他便会查。”三藏道:“我们把马喂饱了,说不得再扰老人家茶点。等东方月上,径过店去吧。”老汉道:“林长路远,怎挨饥饿?”三藏道:“我们出家人熬的清,受的淡,便是一两日无斋也过了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是句果子话,徒弟要挑重担,束着肚子却难。”师徒正说,只见东方月上,那月乃三五良宵,明朗十分,有如白日。怎见得,但见:

  扶疏桂影映长空,真是清辉万古同。

  莫道山僧无所似,祥心一点照光中。

  话表蒸僧林,那里起得这个名色?只因当年孙行者棒打强贼,三藏纵放了心猿,被六耳猕猴假变了行者,他真假两个莫辨,连菩萨也没奈何。只闹到如来前,被金钵盂盖着,他方才露了本相,此时只该听如来发落他。行者恨他打伤师父,抢夺包袱,劈头一铁棒打灭了他。他种类虽绝,这一灵不散,怀恨孙行者道:“你也是我一类,怎下这无情?”乃走到这林来。当年这林乃火焰山中路,居人苦炎热,被行着平复转了清凉。闻知是僧人平复的,每每店肆尊敬僧人。这妖魔恨行者,专一在这林弄炎热,蒸和尚。故此起了个蒸僧林。便是这妖魔拿倒了和尚,名曰蒸了吃,实是炎酷当他不起。往来僧人道行浅的,皆被他害。

  却说这妖魔聪明伶俐,声入心通,变化莫测。当原前,比行者神通更高几倍。只是行者皈依了正果,这妖魔离经背道,一心只要与僧人报仇隙。故此还有些障碍。

  这日正在洞中,叫小妖摘桃献果,忽然大笑一声。小妖问道:“大王,如何发这大笑?”妖魔道:“当年的对头取了经回,他也识我这一种往因,在那林西设计,趁月过林。如今拿上蒸笼,蒸熟了尽受用。只是信佛人吃斋把素,便是个油水素馍馍一般,汝等小妖速传与林西店肆,待他来投店,务要把荤强他。他若吃了荤食过蒸林哩,你们大放炎蒸,蒸的他闷昏昏晕倒,便把绳索捆入洞来,再等。我决心报他棒打之仇。”众妖道:“大王,他们若是不肯吃荤,也不投店,如之奈何?”妖魔道:“你直把他经担抢人店肆,他自然投店。”小妖们听了道:“有理,有理。”

  乃到林西店肆人家说:“西来有四个僧人,押着马垛,挑着担子。你们安歇他,大王叫必要强他食荤腥,破了他戒行。”店小二道:“他若不肯,何如处置?”小妖道:“大王叫设个方法儿强他。”店小二道:“晓的了。”却怎样设方法,强人食荤,要算计唐僧?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和尚吃一顿荤,便有油水。如今和尚胖的极多,想仅从强荤的来也。

  有些障碍,来灭了神通。是大知识语。 

  第四十七回 唐三藏混俗化光 孙行者机心变怪

  话说妖魔一心只要等取经的僧人,报行者一棒之仇,终日在臆牢牢。却遇唐僧们西回,到了前山脚下,在老汉子家,师徒商议要扮作俗人,乘月色过林。他神通早已知了,即忙分付小妖,传谕店肆,备下五荤三腥,等待唐僧。却不提防比丘到彼,也是僧人。他与灵虚子先变了客人,探了消息,复来到店中。

  店中小二忙摆出饭食荤物。比丘僧说:“师兄,这却如何计较?”灵虚道:“此事不难,但恐做出来那妖魔就知。我想,妖魔纵然厉害,只与孙行者有仇。我们如今把煮饭吃了他的,将此荤物反耍他来传谕的小妖。待我再收下些酒,把小妖骗倒,唐僧们乘空儿过林去,也未可知。”比丘僧道:“只看你耍骗他了。”

  正说间,果然店外走进许多小妖,向店小二道:“大王传谕,定要你们强西来和尚吃荤,休得误事。”灵虚子一见了,笑嘻嘻的道:“列位劳碌,不弃嫌,店家现成酒肴吃一钟儿。”那小妖也有笑嘻嘻的答道;“客官受用,我们不当。”就要外走。也有老老实实,就接着杯儿吃下,拿起箸子吃肴。灵虚子把那外走的,一手扯住,你一杯,我一杯,只把桌子上荤酒,散的个干净。店小二又喜,喜的是卖了许多酒食。小妖又欢,欢的是这客官方情费钞。却不知灵虚子设计,草酒内使了个迷魂法,把些小妖昏沉沉起来,倒在林中熟卧,如醉如痴、那六耳妖魔灵通原广,善于测识。只因他专意在报仇,知道唐僧们到林,设法计较,已遣小妖们传渝设计。他这一点得意心肠,遂把聪明障碍了。

  却说三藏,戴着一顶帽儿,充做个客官;行者们都变了客官像貌,乘着明月,往前行走。只见八戒把三藏着了一眼,“嘻”的笑了一声。三藏道;“悟能徒弟,你又动了嘲笑心,我知定要弄出假来。你笑这一声,却是何说?”八戒道:“我徒弟:

  偶尔非他笑,见师戴客帽。

  四鬓精打精,强把光头罩。

  秃发如老翁,无须似年少。

  顶线怎么收,倒搭稍几拗。”

  行者听了道:“真呆子,此时要骗哄妖魔,瞒昧店肆,你且自生疑笑。”正说间,早已到林头。三藏便觉有些暖气蒸蒸,道:“悟空,果然这热气,莫不是当年火焰未尽熄?”行者摇着手道:“张老客官,你只走路,照管货物。”只见店小二听了个货物,便齐来争扯道:“客官,我店安歇吧,月已沉西,时夜深了。”行者道:“我们俱有旧主顾在前,休得争扯。”那店小二那里肯放手,却亏了比丘、灵虚两个假扮作客,走出店门道:“店小二哥,你休得要乱扯这众客。我知他是前店吃饱了夜饭,乘明月过林去的。”店小二那里听,月影下却见王藏戴着顶帽子,不见有网巾四鬓。乃一把手揪过三藏帽子,露出僧头来了。去了手,却不来扯,竟往林中飞跑去了。

  行者道:“师父,事不谐矣。这店小二走去,定是报与妖魔。如今作速前行。”三藏依旧光着头,便把八戒骂道:“都是你笑我戴帽,我说你动了嘲笑心,必定弄出假来。这店小二飞报了妖魔,蒸僧林罪孽牵缠,如何过去?”行者道:“师父,如今说不得。你与八戒、沙僧速过林去,便是炎热如当年火焰山,也说不得苦熬着,待徒弟听探妖魔消息,看这店小二如何去报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我便与八戒过去了,你这一担经担,却如何处置?”行者正迟疑,只见比丘僧道:“我等既相逢一处,挑却无力,也难代客官送这担子。只是照顾却不难;也罢,叫我这位客 295官替你守在店中,我乘月同你张老客过林去吧。”八戒道:“老客官,也莫瞒你。什么张客官、李老客,叫了这半回师父徒弟。老老实实是和尚挑押经担,过林去吧。”三藏道;“这个呆子,必要露出体。”八戒道:“师父,你原说志诚不做假,你如何此时也弄假起来?”三藏被八戒说了这一句,点了点头,催着马垛前走。比丘僧也同行,只丢下行者。

  行者把担子挑入店家,交付灵虚子道:“客官,烦你照顾一二。我去探听店小二消息来也、”“忽刺”一个筋斗不见。灵虚子变了客人,与行者守着经担,他见孙行者筋斗神通,乃夸奖道:“这猴头真也奥妙。”乃赞叹几句道:

  “妙哉孙行者,筋斗果然能。

  忽喇一声响,斯须万里风。

  尽皆方寸内,不出此虚中。

  寄语善知识,意知意马同。”

  却说六耳妖魔坐在洞内,向众小妖说;“唐僧做事颠倒好笑,装什么假。戴个帽子,遮了光头;那孙行者们,俱变作客商,要乘月过林,只好瞒店家。如今已入林走着,如何店小二不抢夺他担子入店;我遣去的小妖,如何也不回信?”众小妖道:“大王通灵目是知道。”妖魔道;“我每常精通万里,百事先知。今日只因仇心动了要报,过于欢喜,遂了生平。不知怎倒生了些障碍,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想是当年聪明太过,神化忒阳,与那孙行者打斗,上天下地,出幽人明,谁能辨别真假。后来被他扯到灵山,谒见如来。被如来看破,把金钵盂罩下,露出本相,被孙行者一棒。想是这一棒之亏,损了些知识灵性。料着如今小妖传谕了店肆,定然盘诘着他,必来报我。”

  却说店小二扯下三藏的帽子,看见是一个光头和尚,丢了手,飞往林中,走到洞来要报知妖魔。方入林来,只见地下东倒西卧,都是传输那几个小妖,被录虚子把空酒迷倒在此。他个个去唤,那里得醒;只得去报与妖魔。

  魔王听得,把智元一察,笑道:“是我恃着小妖传谕店肆盘诘,就不曾细把这仇僧们查看。如今唐僧押着马垛,八戒、沙僧挑着担子,又有那灵山跟来的比丘僧随伴,我如今大弄神通,到前去拦阻了唐僧,却遗下孙行者在此,尚未过林。这和尚原是我的对头,他却也是有手眼的。况店中他的经担尚在,却是那优婆塞假变客官守着。这道人把荤酒诈骗迷了我小妖,情理难耍如今把唐僧放过去罢,只教他受些炎蒸,蒸倒了他,待我问了孙行者与优婆塞两个仇人,再去算计唐僧。店小二,你可到店,把他经担封锁在屋,不可与他抢去。那客人定要强他吃荤腥。他如不吃,连茶汤也休与他一口。有一个毛头毛脸形相似我的,此乃我的仇僧,切不可容他挑了担包去!”

  店小二领了妖魔说话,回到林西头。却好行者找探前来,远远知是店小二。乃变了一个小妖,上前道:“店小二,你去把和尚报与大王么?”店小二道:“正是。”行者道:“大王如今怎计较?”店小二说:“大王智识,已知唐僧们过林去。如今大放炎蒸蒸他。只待拿了孙行者,方才再去算计唐僧。”行者道:“闻知孙行者也挑着担子,随了唐僧前去。”店小二笑道:“大王已察知他未曾去,说有个什么优婆塞假变客官,与他守着经担在我店里。”行者听了道:“原来这妖魔灵通,还似旧时。且优婆塞变客与我保护真经,我也不曾把慧眼看他。如今正用得着他,休得说破。”一面辞了店小二,径往洞来,看妖魔作何计较。

  不妨妖魔早知行者假变小妖,探听店小二消息。那妖魔忖道:“他如今往我洞前来了。我如今却变了他,先到店中,诈了他经担来。”好妖魔,他原变过行者打唐僧,连菩萨也认不的他,惟有如来识破。那时比丘、优婆塞如来前都识破了他,他却又变了孙行者到店。

  不知灵虚子在店中,见行者一筋斗打去,虽然暗夸他神通,却就动了一种灵心,忖道:“孙行者筋斗固打去,丢下经担叫我看守。想这六耳妖魔,灵通虚应。当年如来面前尚弄神通,只恐假变了孙行者来要骗了担子去。我如今且敲动木鱼,唤回比丘师兄计议保经担。”把木鱼连敲了几声,早已惊动比丘僧听闻,说:“灵虚子木鱼声来,想是真经被妖魔抢夺。”忙向三藏道:“老师父,你可住在这林前空隙地上,料出林也没多几里。可着一位高徒速去救护行者担包,莫令妖魔抢去。”三藏道;“客官,多承你陪伴前来,只是这炎蒸酷热,真实难过。如今幸已保全,过了大半路头。既是要救行者担子,悟能、悟净,你两个且歇下,谁人去救?”八戒道:“我被这蒸热,不说蒸笼,腿酸脚软,好生难过。沙僧去吧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去,恐老实露出事来。倒不如悟净去罢。只是事不宜迟。”沙僧依言,离了三藏,一朵飞云到了店中。

  那灵虚子木鱼方住了敲,妖魔尚未来店,小二也未准备。沙僧见了灵虚子,问道:“客官,我大师兄何处去了?”灵虚子道:“沙僧师父,你也休管他。只是事不宜迟,你可快把行者担子挑到师父处,待行者来。若迟了,只恐妖魔知机来抢也。”沙僧依言,遂把行者经担挑出店门。店小二被灵虚子用个迷目障眼法,那里知道挑去。

  却说六耳妖魔知行者来他洞前,他遂变了行者,要到店肆来骗行者担子,忽然呵呵大笑一声道:“沙和尚我倒宽放了,随唐僧去吧。你却跨云躲热,又来把孙行者经担挑去。可恨这优婆塞,以木鱼声传信比丘僧。我如今到店中没用,且假变了孙行者,骗了沙僧担子,有何不可?”

  却说行者走到妖魔洞前,只听得洞里吵吵闹闹,咒骂连声。行者隐了身,走入洞来。只看见两个狐妖,一公一母。那母的变的似个婆子样,丧着脸,蹶着嘴,恶狠狠的,把那妖魔骂。那公的,变的似个汉子样,吞着声,忍着气,笑嘻嘻的,只赔不是。行者看那婆子生的:

  妖模妖样,年纪倒有五十八。粉黛胭脂,搽的眉眼和腮颊。绿袄身上穿,红花头上插。嘴喳喳全没个收留,脸丧着那里有些喜洽。说风流已老有甚风流,论邋遢倒有几分真个邋遢。没法,也是妖魔剥杂,娶得这妖婆,怎不把人笑杀。

  却说行者,因何认的是两个狐妖,只因那狐妖在霪雨林走下来,恨行者、八戒捆打他,到这六耳妖魔处挑唆他报仇。不知这六耳妖魔娶的是他姑党。这狐婆虽妖,却敬重僧道。他怪狐妖来借事报仇,却又遇着妖魔恨僧。狐婆屡劝妖魔,叫他莫与僧人成仇。妖魔听信了狐妖,那里肯依狐婆。没奈何,只等妖魔变了行者去骗沙僧经担,乃在洞内吵闹,咒骂妖魔。

  行者听了他说变孙行者去骗沙僧经担,出了洞,一个筋斗打到三藏前,不见沙僧,问:“师父,沙和尚那里去了?”三藏遂把叫他救经担

  话说出。行者道:“徒弟的担子,那要他去救?”他不等三藏说毕,一筋斗打到店中。灵虚见了,只疑做妖魔,那里说实话。行者见经担不在,也不问灵虚子,一筋斗打在林中。半路只见妖魔变了他原身,在林里要沙僧经担。沙僧也是得了正果,能用慧眼,察得是假。

  两个正在那里争讲,好行者摇身一变。遂变了个狐婆,走上前来,指着妖魔道;“你这不听好言的怪孽,唐僧师徒十万八千里程途,十余年的道路,辛苦取得真经。又不是他私用的货物,却是普济众生的真经。我好意劝你不要与他报仇,放他过林,你却听信了我那不才的孤妖挑唆,定然发炎蒸抢他柜担。如今又假变了孙行者来骗沙僧,你明事不做暗假,这圈套羞也不羞?”妖魔通灵分明,也知是孙行者假变了孤婆来说。他只因行者说他明事不做,羞也不羞,他这真实愧心,遂现了原身,跳在半空道;“孙行者,你委实也有些手段。你固羞我明人不作暗事,你如何又变了我的婆子,更是可羞。你取上空来赌个神通么?”行者笑了一声道:“惫懒妖魔,你当年已被如来识破,遭老孙一棒灭踪。如何今日又在此林,要老孙复来灭你?”行者也把脸一抹,彼此各现了原身,俱无件兵器。只把两双手左支右舞,但见:

  妖魔伸赤手,行者舞空拳。一个踢起双飞脚,一个推开两脊肩。一个单采领劈胸挝住,一个双剔灯当眼来剜。一个鲤鱼跌子偏生热,一个枯树盘根怎让先。一个骑鹤老子展双翅,一个过海龙王敌今仙。两个本是铜锅撞着铁刷帚,迎春只打得过残年。

  行者与妖魔在空中相打,沙僧乘空地挑着担子往林东飞奔前去。毕竟后来怎生过这林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此一回机变更多,因有二心放耳。

  打了一棒,减了智慧。过于欢喜,又障了聪明。所以喜怒哀乐,俱亏本性。聪明人不可不思。 

  第四十八回 烈风刮散炎蒸气 法力摇开大树根

  本是虚灵一点真,只因彼妄此存仁。

  相逢英怪争强弱,理欲难容共一身。

  话表六耳妖魔,原与行者同枝一脉。只因行者皈依正果,护持真经回国,这妖魔怀那往日之忿,又生出这不了之因。他虽当年神通高出行者一筹,只因如今入了邪妄之门,到底不如行者名正言顺。不说他两个在半空厮打。

  却说灵虚子既保护了经担,付与沙僧挑去;他仍把客商相貌复还了一个优婆塞道者,从林西店内与了店小二几贯钞。那店小二被他法迷的糊糊涂涂,也不知什么和尚、妖魔,只照平日送了一个客人出门、灵虚子乃走林中,要赶比丘、唐僧,只道行者已去,那里知行者与妖魔厮打在林中半空里。那妖魔与行者本事相敌,不分胜败,却口里喷出热气蒸来。行者当他不起,正想要走,又恐妖魔不放,遗祸与三藏们。忽然灵虚子见了两个猴王半空厮打,灵虚子却认得六耳妖魔,看见他喷热气,乃想道:“这妖魔原意蒸僧,如今且抵换了孙行者,与他前途挑经去,待我与这妖魔赌个神通。必须也要把这蒸僧林宁静了,还他个敬僧林,方见我一番到此。”说罢,乃变了一个沙僧,走上前去叫道:“悟空师兄,挑你经担去吧。我被这热气蒸的骨解筋酥,腿酸脚软,挑不动,走不上。拼着性命,替你打妖魔,待我来把这妖魔拳打脚踢,送了他残生。”妖魔总是怒心昏了,听得沙僧之言道:“孙行者手段比当年更强,敌他不过,如今不如放他去吧。这晦气脸沙和尚,说话好生惫懒,倒不如拿了他蒸了报仇吧。”乃丢了行者道:“饶你保唐僧,挑经去吧!”行者分明要打灭了妖魔方去,只因听得个保唐僧挑经去,他遂息了争心;又慧眼照出沙俗是那客人灵虚变的,乃骨地笑了一声,一个筋斗打去了。妖魔也笑道:“你会,我岂不能。但只是要拿这晦气睑和尚,且饶你去吧。”

  方才下地来与沙僧相打,妖魔把眼一看,乃叫道:“优婆塞,你好没来由,设假沙僧哄了我的对头去。且问你与唐僧有何相干,变客商保他经担?”灵虚子把脸一抹道:“明人不做暗事,我便是优婆塞,你道我与唐僧有何相干,我且说与你听。”妖魔道:“你讲来我听。”’灵虚子乃说道:

  “他本是金蝉长老,在释门几劫出家。取经回去到中华,福国保民功大。我奉如来旨意,暗地保护随他。妖魔何苦做冤家,你不怕那钵盂儿罩下。”

  妖魔听了“钵盂”二字,咬牙切齿道“我当年与孙行者打斗,实是被如来金钵孟罩下,现了原身。你今日揭我的短,且问你,既与唐僧有相干,他这西还东土,十万余里路上,都是孙行者做下的金箍律对头,处处要报他个仇隙。你有甚神通本事,敢包揽这保护的大事?”灵虚子道:“你问我神通本事,我且说与你听。”妖魔道:“愿闻,愿闻。”灵虚子乃说道:

  “说我神通广大,本事其实高强。任他魔怪尽能降,变化百千万样。敬奉如来敕旨,真经保护归唐。笑你六耳怪魔王,空作冤愆孽障。”

  妖魔听了,裂嘴张牙,大笑道:“你夸变化多能,我如今更替你打个赌斗。你如胜了我.我便远离这林,不复与唐僧为仇,让他们前去;如你不能胜我,可早早脱了衣裳,洗个澡儿上蒸笼,替那孙行者当灾,把这林从此改做蒸道林。”灵虚子道;“妖魔,你如今与我赌个甚本事?”妖魔道:“我便与你赌个顺风千里听。你能听唐僧前途与徒弟们讲说甚话么?”灵虚子道;“我听便不闻,却能知唐僧走到何处。”乃把身跳到空中一望,下地道:“唐僧将次出林矣。”魔王怒目圆睁道:“趁早受捆,你已输我一筹也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固让你一等,你却不曾见我的本事哩。”妖魔道:“你有甚本事?”灵虚子道:“我便与你赌个今知来日事。你能知明日你做何事,我做何事么?”妖魔道:“事来我能知,事未来却不知。”灵虚子也怒目大睁道:“你当远去罢,我也胜你一筹了。”妖魔笑道:“我要验你明日何事,又费一日工夫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要问你,听唐僧何话,又一迟了,那里去对?”妖魔道:“你夸变化多能,我便与你赌斗个变化吧。”乃呼吸一口,顷刻一团热气,如云如雾喷出来。灵虚子看他这热气:

  腾腾如雾罩深林,赫赫炎蒸遍体侵。

  烁骨销肌真可畏,宛如烈焰炽人心。

  灵虚子待妖魔喷出热气蒸人,他也把口向东方巽地取了一口气,叫声“刮”,只见:

  大风忽地自空来,密雾浓云尽刮开。

  任教炎蒸如火炽,顿令顷刻似凉台。

  妖魔喷热气蒸灵虚子,被灵虚子刮起烈风吹散。他复了原形道:“汝能变风,刮散了我炎蒸。必不能挽回风势,挡我水冰之雹也。”复喷一口唾,只见半空中冰雹乱打落下来。灵虚子看妖魔这冰雹:

  翻空玉屑如鹅卵,大小粗圆有半斤。

  鸟兽行人忙躲避,稍迟打断脊梁筋。

  灵虚子任妖魔吐出冰雹,凭空打将来,他却腾起半空,反在冰雹之上,叫道:“妖魔,好冰雹!”“哈哈”一声:

  “笑妖空撒这寒冰,行见蒸僧又冻僧。

  只道神通居你上,可怜空费这场能。”

  妖魔正撒冰雹,要打灵虚子,被灵庄子跳在半空,反在那冰雹之上呵呵笑他。他知无可奈何,乃复了原身道:“汝能逃吾冰雹,决不能胜吾众小妖齐来扯你不放,看你如何腾空躲我冰雹?”乃于腰间取出兽面牌来,连忙敲了几下。只见那深林中来了许多麏獐鹿兔小妖,便要来扯。灵虚子想道:“这些小妖乱扯,我如今变个化身,也分出许多法体,事却不难。只是与这妖魔斗胜赌强,恐唐僧前行又遇着妖魔加害。比丘僧独自恐不能保护真经,你敲兽牌,我便敲动木鱼声,传了比丘僧,他必来策应帮助我。”乃把木鱼梆子连敲了几下。

  却说比丘僧变客伴送着唐僧前行,见他师徒离了蒸僧林,安心前去。忽闻木鱼声响,便又是灵虚子有甚事情,乃辞别三藏道:“我便同师父过林来了,那同伴在后,怎么不来。如今只得等他,长老们先行一步吧。”三藏听得,叫了两声,起身辞别前行。

  比丘僧随着木鱼声,却好到得林中。只见众小妖将次把灵虚子扯手扯脚,要把索子捆。比丘僧上前,大喝一声道:“妖精,休得无礼!”灵虚子见了比丘前来,笑道:“师兄,莫要喝他,看他甚神通能捆得我?”比丘僧道:“师兄,虽然比手段不怕他,也不可使他不知高低,犯上犯下。你何不上前行走?我与你保护唐僧经文,却在此敲木鱼唤我何意?”灵虚子便指着妖魔说:“你看那妖魔,形像狰狞,只要与我比神通变化。方才变了许多样数,彼此两不相下、他如今唤出众小妖,要拉着找放冰雹来打。我若分出化身,也不怕他。但恐误了工夫,前途不得保护真经。故此敲动木鱼,请你来帮助,安靖了这蒸僧林,使后来僧人不被他害。”比丘僧道:“此事不难安靖,你可速往小路转过林去,到前边观望着唐僧们行路。待我在此遂了这妖魔之愿,因而安靖了他来。”灵虚子问道:“你如何遂了妖魔之愿?”比丘僧笑道:“此即舍身喂虎,割肉喂鹰之义。妖魔与孙行者有一棒之仇,异世不忘,费了无限心肠,蒸害了许多冤枉。如今遇着唐僧对头,又被我们多方保护,此愿未遂,必定此冤未解。我如今假变个孙行者,与他上蒸笼蒸了受用。他心既遂,他仇便消。”灵虚子道:“这如何得行,经尚未保护到东土,师兄怎便激义舍生?”比丘僧道:“我说舍身割肉,正是出家人本意。只要遂了妖魔报仇之愿,那惜舍生之嫌。”

  比丘僧方才说毕,只见妖魔喝去众妖,走上前来,双手合掌道:“圣僧,是我自作孽障,异世怀仇,不忘报复之过也。我想唐僧千山万水,受苦吃辛,取了经回,也只为普济众生,成就无上菩提。我当年纵受了他害,如今正该借经忏悔前愆;乃生出这无端过恶,蒸僧加害,正是冤孽牵缠,终无了期。今闻圣僧喂鹰虎之喻,愿舍生激义。我情愿悔过消愆,复还个敬僧林吧。”说毕,化了一道清风,不知妖魔去向。

  比丘僧、灵虚子大喜,乃从那老汉村落屋傍小道上山崖往前途走去。恰好老汉遇见,问道;“唐僧师徒过林去了么?”比丘僧把妖魔忏悔前情说出。老汉也合掌称谢,留两个吃了茶点道:“我这林,已后僧人不被妖魔蒸了。”

  两人吃了茶点,从山岭方走了三五里。只见后面一个小汉子,领着一个婆子,赶上叫道:“那和尚道人,还了我六耳魔王来!”比丘、灵虚听见,立住脚看了一眼道:“原来是妖婆与孤妖,你两个赶来为何?”婆子道:“我当原前怪我魔王报甚么仇,蒸和尚,每每劝他。又恨我这狐侄挑竣魔王,阻拦唐僧。却原来你们这和尚道者,不是个好人。方才闻知在林间变化多般,把我个魔王害的无影无迹。你岂不知我婆子靠着丈夫过活,你两个只还我个魔王便罢;若是没有个魔王还我,休想过此山林。便是那唐僧们,也难安心挑押经担前回东土。”比丘僧说:“婆婆,你休扯着我们要魔王。你魔王解悟,恩与仇总归空幻。他如今忘了报复,得往好处去了。你与狐侄当远去山谷,修真养性,转生人道去吧。”抓妖听了大怒起来道:“放你的臭屁!你把我的仇人放过林去,又把我魔王不知害到何处,想要躲过这林。这如今冤家撞着对头人,怎肯放饶你去!”灵虚子也说不得发了嗔心,路傍一株大树,他使个大力神法,连根拔起,扯去叉枝,举在手中,就要打这两妖。比丘僧忙止住道:“师兄,出家人莫要动火性。”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便是出家人,我却不曾削发,待我打这妖精,与地方除害。”狐妖笑道:“你会拔树,我岂不会、”他也使出大力神通,比灵虚子更拔起一株大树,也去了枝叶,舞将来,直奔灵虚子。他两个在山崖上大斗起来,但见:

  妖狐手舞大树,灵虚架起丫叉。亏他十指怎生拿,非枪非剑戟,又不是狼牙。倒使了一个枯树盘根势.盖顶旋来一撒花。

  两个大斗了一会,比丘僧忙把手提着数珠,往空一丢。只见两株大树都被数珠子收束起来,动舞不得。比丘僧乃开口说道:“师兄,我劝你已停着手息了怒。天地间事,有相干不忿则争,你两个有甚相干?拔起无干之树,斗这一番没来由之气,取经是唐僧师徒,报仇是六耳魔王。我们走我们道路,他与婆婆寻他的魔王。空费了这场打斗,这叫做不忍一朝忿,岂是你我吃斋念佛人所为。”灵虚子听了,把木鱼拿在手中道:“我依师兄,做我的本业,走我的路吧。”那狐妖还恶狠狠的道:“那里去寻找魔王来?”比丘僧见他不放,乃道:“你要魔王,那山下林中,不是你魔王坐地?”两狐妖回头一看,比丘与灵虚飞走前去,抓婆与孤妖赶来。灵虚子忙把木鱼儿敲了几下,那两妖畏惧声响,那里敢上前。看看妖气消灭不见,他两个方才越岭过山,赶上唐僧。

  只见他师徒挑着担,押着马,安心过了深林,往前行去。那知这狐婆与狐妖怪心未遂,被灵虚子打斗这一番,比丘僧又诈哄了他回头看魔王,敲木鱼逼的他不敢上前,生出这段孽冤。他却不寻比丘,两个转个弯路,又抄到唐僧前途,拦阻唐僧,说道:“事从根起,都是孙行者、猪八戒捆打之仇。如今必定要报了他们,此恨方息!”

  却说敬僧林过东百里还是八百里境界,又有一林,叫做臭秽林。如何叫做这臭秽名色?只因当年火焰焚山有几条千尺大蟒,焚死未尽,被孙行者把火焰消除。这蟒骸遗秽,积臭在林,便起了这个名色。往来行人,当不起这秽气熏蒸,更怕炎天,怎生行走。这林积阴日久,中间有些妖魔小怪,迷伤过客。这日,正掀播那臭秽,思量迷着个行人。却好抓妖同着狐婆两个,超弯到这林来。他两个闻见这秽气伤人,抓妖乃向婆子道:“这林深密阴沉,不说前林,只是怎么这臭气难闻,料必有甚缘故。若是村乡众人家的,必是彼推此捱,不肯出心打扫。若是一家的,这主人定是个懒惰邋遢的。”两妖正说,忽然那林中走出许多光头小孩子,个个手里拿着些臭秽东西,又在那上风处刮来。见了狐妖两个,就抢上前来道:“行路的,休要走。看我这东西打来。”狐妖睁睛看那东西是甚物,又臭秽的紧。却是何物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六耳魔王一点便化,毕竟是耳根圆慧。今人多方劝不醒者,真猕猴不若也。

  今日遍地皆是以臭秽东西迷人,正是此辈孩童。人反觅其香,何耶? 

  第四十九回 清净地玄奘尊经 臭秽林心猿遇怪

  话说抓妖睁睛看那小孩子,个个手中捧着的都是焚不尽的蟒身腐蛆烂肉,只道这两妖当他不起,丧魄消魂,他因而捉拿到林内,咬嚼受用。谁知两妖神通本事多能,向孩子吹了一口气。那上风反向他刮,众孩子自当臭秽不起,手捧的秽物,又抛弃不掉,个个如针定住一般,莫想挣挫得动。这狐妖又变了一把刀拿在手内,上前要杀。那众孩子哀哭起来道:“魔王绕命!”狐妖笑道:“你这些小厮,如何识得我是魔王?”孩子说道:“平日过客到此,被我们把这臭秽打去,不论他身体、行李,一着了这秽污作践,小则灾疾,大则残生。若是害倒,我们活活的吞吃了;吃不尽的,也都做成这臭秽。今见你神通本事,料不是平常过客,定是个有力量的魔王。我们一则年小孩子,没有个管头。若是魔王肯饶了我,情愿拜你做个干老子爷娘。”狐妖笑道:“做你们的干老子,这腌臜臭气,却难过日子。我想你这些小妖精,往往加害道途行人,不如灭了你到也干净。”把刀就要去杀。只见狐婆拦住道:“侄子,你如今赶过唐僧前来,原意要报仇,何不便安住此林,调度这孩子们。待那唐僧过林,这些臭秽打的他身体、行李,没有一件干净。他们定然当不起这孩子们扛打,此仇可不报的快哉?”狐妖听了大喜,当时又吹口气,只见那小孩子们齐都动得,弃了秽物,各上前拜这抓妖为干老子。当下狐妖一同狐婆走入他深林里边,不闻臭秽,反觉异香喷鼻。两狐妖大喜,乃教这小妖们变化跌打拳脚。按下不提。

  却说唐僧师徒坦然过了蒸僧林,一路来倒也安靖。三藏跟着马走的力倦,叫声:“悟空,且看那个洁净地下,把担柜歇半时,待我权坐卧一会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这路上处处洁净,你要坐卧,便歇下,何必又动一个好洁心?”三藏道:“徒弟,你不知,我便随寓而安,这真经,却又安住在洁净去处,恐尘垢染惹。”行者笑道:“师父,只要人心无尘垢,自然真经洁净。”八戒听了道:“走便走,歇便歇,说甚么长,道甚么短。叫我侧着两个耳朵听,听的不明白,又费心思想,肩头上又吃着力。只因你两个一言半语,叫我一个三心二意不闲。这地下倒也干净,便坐一会何妨。”八戒就把担子歇下,行者、沙僧也只得落肩。三藏把马扯住,行者、八戒搭下柜垛。

  师徒却才坐在背日色树阴之下,三藏忽然想起那陪伴客官道:“徒弟们,我想出外行路,那里处处偏逢着妖魔精怪,难道没个善知识好人。就如前来这两个客官,一个伴我过林,一个替你看守店中经担。多亏了他,也都是真经感应,到处效灵。”行者听了笑道:“师父,我徒弟久已知他,不好向你说的。只恐这客官半路上望亲戚,不往前行;若是往前行,他还要陪伴师父到地头哩。”

  师徒正说,只闻得一阵风过,微微有些臭秽吹来。三藏道:“悟空,是那里臭气?”行者道:“都是呆子,不检个洁净处歇下,想是近那个东厮粪堆去处,风刮将来。”三藏道;“这气味不是粪溺,多是腐烂臭物。你可探看上风处,若是风刮来的,我们可迁过下风处去好。”行者把身子一纵,跳在半空,手做个阴篷。向前一望,只见:

  密树阴阴一望高,摇摇风摆似波涛。

  若得妖怪巢林下,怎得吹来这阵臊。

  行者看了,跳下地来道:“师父,真是过一处,又是一处淘神费力所在也。当年稀柿衕,动劳八戒师弟。如今又用的着他老人家了。”八戒笑道:“甚么稀屎衕,干屎衕,只要像当年那些人家供给不迭的斋饭,把老猪吃饱了,然后看手段还钱。”三藏道:“悟能徒弟,少不得用着你,便化一顿饱斋供你。如今就着你前路探个消息,看是甚地方。”八戒道:“探甚么消息,大家挑着走,撞天婚。只恐这刮来的臭秽,是那里人家妇女倒桶子哩。”三藏喝道:“呆子,休乱说,快去探着。一面探看消息,一面有人家可化斋,便化一顿吃了前行。”八戒只听了个化斋,便爽爽利利,往前走去。

  只见远远田陌中,一个汉子在田里耕锄。那陌上一个妇人,手提着茶汤饭罐,叫汉子吃饭。八戒走上前,深深唱个喏道:“女善人,我和尚远从灵山来。饥了,问你化顿斋。”那女人那里答应,八戒又说一遍。那女人只是两眼瞅着八戒,那汉子乃走上田陌来道:“长老,我这妻子是耳背的。你要化斋,当前走半里,有村居人家化斋。我这些微茶饭,是我辛苦做工的受用,那有的斋你。”八戒道:“善人,斋便不化也罢。只是问你个路径,这前去是何地方?”汉子道:“长老,你是那里来的?如何路径也不识?我这里往东二十里多路,乃是个臭秽林。当初也不知这林甚么来历,但只是风不顺,便安靖;若是风从顺刮,我这地方臭秽难闻,家家都要备下香草焚烧,解那些秽气。”八戒道:“远二十多里如此,那近林的,却如何解?”汉子道:“近林的,只探风顺逆去躲避,若是躲避不及,被这气秽多生灾病;灾病也还事小,只恐撞着些小妖精怪,拿了活活吞吃了。”八戒道:“行路的,却如何避他?”汉子道:“撞造化。不遇着风顺,使过林去了。”八戒道:“万一走到林中,半路遇着转风,却如何处?”汉子道:“总来看造化。我这地方曾有个仙人过,香了半载。众人求他荡秽除氛,他道:后有圣僧来,自是安净。”八戒听了汉子之言,遂回复三藏。

  三藏听了道:“悟空,这却怎处?”行者道:“信八戒这呆子不成!他又不曾到村落众人家探听;只在田间听汉子几句话,没个对证。”八戒说:“有那汉子的聋婆娘在傍看着作证。”行者笑道:“越发没对证,一个聋婆娘,怎对证?你的话打听不实,不实。”三藏道:“既是不实,八戒再去走探,须是到村落聚处人家。一则众论方的,一则有斋可化。那汉子曾说半里有处化斋,你如何只听个空信就来?快去,快去!”

  八戒只得再走前去。却好走到村落人家处,果然店肆星密,人烟济楚。八戒上前打了一个问讯道:“小僧是灵山取经回来的和尚,路过宝方,腹中饥饿,一行四众,乞施主化一顿素斋。”这村人见了八戒生的丑恶,有的说:“长老,别家去化,我处不方便。”有的说:“丑和尚,远走开,吓怕人,还要化人斋。”

  八戒前街后巷走了一转,那里有个人应。他走一步,懊恼一步,只闻的鼻子里有三分臭气,那村落人家个个都烧草解秽。八戒上前,见一个老者烧草。乃问道:“老人家,烧草薰烟可是解臭秽么?”老汉道:“你这丑和尚,既知道这情由,又何消多问?”八戒惶恐起来,飞走回来向三藏道:“师父,不消说道,村落人家也没一家好善肯布施斋。徒弟到处去闯,不但化不出斋,还讨人没个好答应。”

  行者道:“斋,是小事。你探打的前林可得过去?”八戒道:“斋也化不出,有甚心肠问路?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真个没用,原叫你探路消息,你却只在化斋上着力。便是化出斋,吃的你撑肠满肚,难道坐在这里?还要探听去,必须要到那臭秽林,找出根脚:那日好过林,何时没有风,可有甚么妖怪活吞人?”八戒道:“正是,正是。我倒也忘了,那汉子曾说有个仙人过林,香了半年。人问他何不除秽荡氛?他说:留与后来圣僧们安静、”三藏道:“悟能,既是仙人有此言,只恐就是我等。你更要去地头查看事实,我们方好计较安静的方法。”八戒见三藏叫他再去,只得没好没气的,日里琐琐碎碎的:“叫我老猪三遭探听,斋饭谁知那家办哩!”

  他使着性子,一直径到这林来。始初风微,臭气犹小,渐渐大刮,那秽污难当。虽说八戒吸过稀屎衕的老把势,这时却也真个受不起。两只手扪着鼻子,口里骂着:“臭妖精,不知是甚么怪东西,这等气味伤人!”正说间,那风越大顺将来。只见林中一个小孩子,手内拿着臭秽东西,问一声:“前面是何人,大胆闯将来?”八戒只道是地方人,还要说老实话问路径,乃答道:“我是灵山取经回来的,一起四众,一则找探路径,一则腹饥化斋。”那孩子是狐妖说明的要与西来和尚作对头。这小妖一听了八戒之言,便上前说道:“长老,你既说俄,我这手里现成馍馍且吃一个儿,再指你路程。”八戒道:“馍馍尽是用得着,只是怎么这林中臭的紧?”小妖道:“且吃馍馍,休管他臭。”八戒近前一看,那里是馍馍,却是一团腐烂臭物。八戒把鼻子捂了道:“这东西如何吃得?”那小妖见八戒不吃,便把手内臭物向八戒打来。八戒将手一挡,那臭物荡着手背,顿时肿痛起来。八戒急了,把林树枯枝摘下来照小妖打去。那妖一声喊,去叫众妖。八戒道;“且走吧,这妖的臭东西厉害。”乃转身飞走。

  小妖叫得众妖来,八戒已走远。见了三藏,把手背与三藏们看了道:“都是师父叫我探路径,这是甚东西,打在手背上。一时便毒气生疼,且臭味难当!”三藏看了道:“悟空,这却跷蹊,如何作处?”恰好三藏捧着钵盂吃水,乃向盂念了一句梵语,倾在八戒手背,洗去臭气,少止了些痛。行者说:“师父,这宗买卖,倒也有些难处:比不得较武艺战斗、讲斯文屈直;见了面,就把这恶东西打来,好好皮肤,怎禁得他毒气疼臭。如今且歇住此地,便风顺刮些臭来,路尚离远,待徒弟去探看了来。”八戒道:“切记,不可吃那孩子妖精馍馍,防他手内打了东西来。”行者笑道:“呆子,老孙决不像你,为嘴伤身。”说罢,一个筋斗。他却不打入林来,直打在山顶上。远远望他林内,有何妖魔邪怪,正东张西望。

 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,诈哄了孤妖去,乃从山顶崎岖缓步行来。只看着三藏师徒们恭恭敬敬挑押着经文柜担。又见三藏恭敬之甚,行到洁净去处歇下,向经担前整襟瞻拜。比丘僧对灵虚子道:“师兄,你看唐僧信心如此,便是我等也动了不敢怠慢之心。”灵虚子答道:“师兄,话便是这等说。只是这信心,是本来的方好。若是作意,便非真心。”比丘僧笑道:“师兄,既曰信,安有假?你看唐僧,歇在那林西头,想是见了那东边深林风色气焰,师徒们又生出计较来了。你看那孙行者,支手舞脚,必是要打筋斗探消息,恐来问我们。我与师兄设法待他,不可使他识破。”灵虚子道:“我与你变个老虎,在此待他来。”比丘僧道:“你变虎在这山顶,却也相宜。你看山傍一个水池,我便变条龙吧。”灵虚子把身一抖,顷刻一只虎。果然:

  威猛不同凡兽,咆哮山顶风生。

  斑毛白额典金睛,吼动山摇地震。

  比丘僧忙向池边也摇身一变,忽然一条龙在池内。但见:

  云雾高腾池上,苍龙旋转山前。

  金鳞映日更鲜妍,岂是凡人能见。

  他两个正变了一龙一虎,在山顶池边。“忽喇”一声,孙行者筋斗打到。好行者,坐在石上,一手搭个阴篷,看那深林气焰。一手招风来闻,果然臭秽气随风来。行者正恶那一气,只听得背身后“呼呼”风响,把那臭气直卷而去。顷刻地边云气蒸来,却也香的异常。行者回头一看,笑道;“原来是你二位神通,老孙正在此没主意扫荡这腌臜臭秽。没奈何,就借重你二位到那林间扶持一二。”行者一面说,一项起身前走,把手招呼道:“龙虎二位老友,借重你深林护持护持。”果然那龙盘旋而至,虎咆哮而来。

  行者徉徜得意,直奔深林。正才到得林边,只见那小妖被八戒枯树枝打走,叫了一林的小孩子妖精前来捉八戒。不匡八戒走回,却遇着行者前来。他也不查个势头,一个个捧着具秽,乱打将来。行者手疾眼快,见了道:“龙虎二位老友,那小跃臭东西打来了。”这龙忙喷出一团云雾,虎吼起大风,直把那臭秽飞卷,反把小妖打去。

  那妖精慌了,齐齐奔入深林,报知狐妖与抓婆说道:“林西来了一个毛头毛险的和尚,我们被他反风迎打,吃了亏来也。二位魔王干爷干娘,作何计较?”抓妖道:“我们有计较,倒不来投你了。只是这和尚我却认的,他叫做孙行者便是。他有些手段本事,也不过会打斗,能变化,却不能挡抵你这臭秽东西。他有何能,反将你们打走?”抓婆道:“狐侄,你平常说,你足智多谋,也善变化。如今说不得斗个智能才好。”狐妖笑道:“俗说强中更有强中手,我被这毛脸和尚破了几宗智谋,他还要就智生智哩。”狐婆道:“事已到此,我与你设个圈套,诱哄着他来。却叫这众小妖暗把臭锣打他个防范不及。”抓妖笑道:“姑计甚妙。”却是何计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动了好洁心,便得臭秽报。动了臭秽心,又当如何?

  臭秽一下打在手上,毒气生疼,此是神僧净体。若似今人,心窝中藏了千千万万,全然不知痛痒,反觉快活矣。可怜可怜。 

  第五十回 神龙猛虎灭狐妖 八戒沙僧争服力

  记得玄宗悟道时,婴儿姹女坎和离。

  打开臭秽交龙虎,扫荡妖魔路不迷。

  话说众小妖被龙虎风云,直把邪氛卷退,他慌人深林,报知两狐妖。那里知行者伶俐乖巧,一行打败了小妖,一行就变个小妖,杂在众妖中走入林来。闻见异香喷鼻,行者道:“这妖精自己受用这清香,却把臭秽加害别人。”及随众走入林中,听了两妖计较,又要设圈套诱哄,叫众妖精打臭秽东西,乃想道:“妖精只要打臭秽,定是八戒的疼烂买卖,我老孙怎禁得他这买卖。如今幸亏了龙虎两个护持,但不知这狐妖是甚圈套,且再听他作何计较?他说叫我老孙防范不及,那里知老孙暗进林来,倒先防范着了。”只听得狐婆说道:“狐侄,我和你打斗他们不过,变化又瞒他不得。如今不如把臭秽收了,放些香气,顺风刮与他。他师徒定然放心前来,你却把小妖与臭秽之物,避在深林。待他入了林中,收了香气,却放出臭秽打他,那时他进退两难。此计可妙?”狐妖道:“此计虽妙,恐他们知道此臭秽林不可改,如何此时一旦刮去香风?事出变换,便是虚假。况那孙行者机变万端,智量百出,这圈套如何蒙蔽的他?”狐婆道:“正是其中有一番理节,你且收了众小孩子臭秽,躲入深林,放些香风刮去,引了唐僧师徒来。那时我更有一妙计,管教他入我圈套,报了你历来捆打之仇,仍要还我个六耳魔王。”狐妖听了道:“阿姑,且说你妙计何如?”狐婆道:“你我变个田妇迎着他,只说往时臭秽,近被甚么孙行者神通广大,招邀了神龙猛虎,把些妖魔扫灭了。当年仙人过,曾香了半年,说留与圣僧安静。今日果然安静,臭气改了香林,乃是我地方造福,遇着这圣增孙行者。想唐僧必然信真。”狐妖道:“唐僧便信真,只恐那猴头不信。”狐婆笑道:“那猴头积年好奉承,我称赞他是圣僧,料他心喜。他喜心一生,定然疑心顿去。”

  两狐妖计较圈套,那里知行者在傍,—一听着,笑道:“这妖精,倒不像是蒸僧林妖魔家眷,如何不知俗语说的,六耳不传道,怎么老老实实计较与老孙听知?你说妙计,我便将计就计。”乃走出林来,只见龙虎尚在林中,行者上前叫了两个诺道:“二位老友,动劳你反风卷雾.打退了小妖。我方才变了小妖,跟众妖入林,备细听那两妖魔计较,他要设圈套引了我师徒到此,入到林中,与我们个措手不及。我如今借重虎友,料你威猛能灭狐妖。狐妖既灭,借重龙友,到林中大施云雾,把那些臭秽孩子直卷的他无影无踪。把香风借出,保全我师徒经担过林,也是二位老友功德。”行者说罢,龙虎点首。行者道:“承你点首,似肯扶持。只是那妖魔奸狡,望你还留意,莫使他知情躲避。”他两个依着行者,把身形隐了。

  却说三藏歇着担柜,只等行者打探回信。忽然风顺,只闻得香气刮来,异常喷鼻。八戒道:“师父,这风刮来香,想孙行者平静得臭秽林了。”三藏把鼻一嗅道:“徒弟,这会果然香气刮来,且更异常。我们走路吧。”八戒道:“也要等大师兄挑他担子。”正说间,行者一筋斗打在面前,他半句不讲,只说挑担子走吧。八戒沙僧忙挑起担包,三藏押着马垛,一齐走进林边。那香风馥馥,如焚沉檀宿降,这长老欣欣,似升霄汉云天。只见八戒道:“师父,也是你老人家功德,不似我来探听时那些臭秽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也不可作等闲看待,还须要兢兢业业过去。”沙僧道:“师父说的是。且歇在这林头,须再探个的实消息。”行者道:“且放心走,莫要怕他。”三藏道:“悟空,悟净也说的有理。俗语说的好,莫信直中直,须防仁不仁。”

  师徒正说,只见一个婆子,手提着一个竹篮儿,口里咕咕哝哝说:“亏了圣僧,真真好神通,把妖魔灭了。一个臭秽林,还了一个香气林。来来往往的都好行走。当初着了臭秽的,生疮害玻如今被了香气的,便走路精神。”三藏听他自言自语,乃道:“徒弟,听这婆婆可信圣僧功德,但不知是那个圣僧?”哪婆子便说道:“闻知是西还的孙行者长老。”行者一听,大笑起来道:“这妖精朝着灵床儿说鬼话。老孙可是你欺瞒的。虎老友何在?”只见那林头跑出一只金睛白额虎,就地咆哮,真个吓人。三藏见了道:“悟空,你说不可轻易,须要兢业存心。你看猛虎出林,须要躲避了他。”只见那婆子慌张,走头没路。忽然现出原身,乃是一个母狐狸。往山高飞走去了。三藏道:“原来这婆子便是妖魔,他哄了我们入林。”行者道:“此时休要疑畏,放心前去。”

  师徒乃坦然前走,方到林中,只见一个汉子领着许多小孩,簇拥前来。行者见了笑道:“妖魔,免劳费心。白额金睛赶你婆妖.就来捉你。”妖狐听了打个寒噤,不敢上前去,叫小妖快把手内臭秽打来。行者叫一声:“老龙友何在?”只见半空中金龙飞下,把众小妖云收雾卷,半个不留。这深林香风馥郁,你看他师徒放胆前行。

  方才出得林东数步,只见路前两只狐狸,俯伏地下,若有哀鸣之状。行者便要掣下禅杖打来,三藏忙止住道:“徒弟,西还不是东往,禅杖不比金箍,当念真经,普行方便。”行者道:“师父,他虽匍匐在地,其心实怀复仇。你看俯伏地下,两眼看着我们,实有不忿之心。双膝屈于真经之前,只恐是假。”三藏道:“徒弟,世事人情,都可假的。如来真经之前,他假不得。非是他不敢假也,是不容他假。彼此皆真,自是无假。”三藏只说了这几句,那两妖点□,化一道风烟去了。

  三藏师徒嗟叹了一会,往前行走。忽然东方云雾腾空,风雨将至。三藏道:“徒弟们,方才过了这臭秽林,爽朗睛明。不多见时,却又风雨来了,怎生行路?可急急上前,看有甚人家,可以躲避风雨,化顿斋饭充饥。”三个徒弟依言,忙忙挑着经担上前。果然那山凹里一村人家,正在那里烧烟做饭。师徒们上前歇下担子道:“善人家,我们是中华大唐僧人,上灵山取经回还,路过到此。那东方风雨来了,求一个空闲房屋,暂避一时。”只见那一家大门里走出一个士人来,三藏见那士人:

  头戴飘风一顶巾,身穿五色布包新。

  相逢未识情和性,举动飘飘已出尘。

  那士人见了三藏一表非凡,乃道:“老师父,请屋里坐。”却才把眼看行者们,也不惊异道:“列位师父,想是一路同行的。可把担子快卸下进屋来,风雨只恐就到。”行者们便忙忙卸下经担,扛进屋里。

  只见一所大厅堂,师徒们坐下。那士人便问道:“老师父,小子在屋里,已听知你们说是大唐僧人上灵山取经回还。只是灵山到此,途路甚远,闻知一路来妖魔拦阻,甚是难行。就是我这地界,东去有一林,西来也有一林。且说这西来林,臭秽难当,行路之人多少伤害,师父们如何过得来?”三藏便把过林这些功劳,多亏了大徒弟孙悟空,如此如此手段说了。那士人两眼看着行者,笑道:“这位师父,相貌非凡,真有降龙伏虎手段。我这村中,曾说这林要复了香气,只等圣僧来。今日果应前仙人之言。”士人恭敬行者,一面叫家僮备斋款留圣增。八戒见了,便叫将起来道:“师父,我徒弟也曾三遭探听,只看这手背被伤。难道过这林,只是孙行者服力过来?”沙僧说:“便是这担子,也要我等用力担将过来。”

  三藏微微笑道:“请问先生,高姓大名?这后林已过来了,方才说前一林叫做甚林,不知可顺便好走?”士人把眉一蹙道:“林虽好走,当初不知是甚缘故,来了一个妖怪,盘踞在内。往来行人禁声悄地便安静过林;若是咳嗽一声,脚步稍走的响,一时惊动了这妖怪出林,拿将去,也不伤害,只荡着他邪气一迷,把生前行过的事都忘了。便是熟识亲友,毫不相认,痴痴呆呆。医药也不效,符水也不灵。”三藏道:“山上可有条小路转的过去?”士人道:“小路虽有一条,却转远了几十里,且是崎岖险峻,空手尚难,行囊怎过。师父们有这许多柜担,去不得。”三藏也愁着眉道:“如何处,人便蹑着脚步,忍着咳嗽;这马蹄却也要走的响。万一惊动妖怪,如之奈何?”八戒道:“古怪,古怪。我这两日辛苦,动了痰火,偏有几声咳嗽。”士人笑道:“师父,你却真个有些难过,你先进我屋。有个不忿,你老师父归功在你大师兄身上,只这个心肠,偏要动了无明,惹出咳嗽。若被妖怪拿去,荡了他邪气一迷,那时把世事连你师父们都认不得。”八戒道;“我也不管认得认不得。只是还吃得斋饭,挑得经担,便由他罢了。”只见土人家仆捧出斋饭来,师徒就席吃了。天色已晚,安歇在厅上。这士人与三藏讲谈些道理不提。

  且说比丘僧与灵虚子变了龙虎,助了行者,把臭秽林扫静,点化了狐妖。他两个从山路小道走过来,看见三藏师徒在这村舍士人家歇住,安心前走。他却直闯过林,不曾问出这妖怪事情。走路脚步声响,那灵虚子又咳嗽了一声,忽然惊动了妖怪,叫声:“小妖们,看林外是何人声嗽,可去捉将来。”小妖得唤,便走了十数个出林。看见两个僧道林内走来,上前扯手的扯手,抱脚的抱脚,那知他两个本事高强,把手结了一个心印诀,口里念了一句梵语,把十数个小妖倒禁住了,加绳捆在地。比丘僧问道:“你这些妖怪,快供出事情,叫做甚地方,是何妖魔?”众小妖那里肯说,只求饶命。灵虚子把林树枯枝摘下一根道:“师兄,这些小妖不打,如何肯供!”小妖慌了,只得供称道:

  “这林久传来,西行计七道。

  总是世迷途,故把天真耗。

  生老病死苦,五者谁能拗。

  名唤迷识林,魔王从此号。

  任你秉聪明,过了这关窍。

  从前万有为,尽做不知道。”

  比丘僧听了,大喝一声道:“妖精,我已知你事情,你那里知我僧道本来也有两句:万劫不能迷,回光有返照。”灵虚子说:“师兄,何必与他讲,待我打灭了他,让唐僧师徒好过。”方才要举起枯树枝打妖精,不期魔王知了,遂顶盛贯甲走出林来,手拿着狼牙棒一根,叫道:“那里来的和尚、道人,上门欺负我大王。不要走,吃我一棒!”灵虚子忙把树枝架住道:“妖精,我已取了小妖供状,知你姓名事实。你何苦据住这林,迷惑往来人心,叫人当面尽不相认?今遇着我两人,自有神通,不被你迷。还要扫灭了这一种妖魔,我方才过林前去。”

  魔王听了,呵呵大笑起来道:“你这两个僧道,岂不知往来纷纷行客,他若肯安心静气,自然过去。他自动了无明,招风惹草,惊动我魔王,荡着我气焰,入于不识不知境界,如何怪我迷惑他心?我魔王也不与你争论彼长此短,只说我这众小妖何事犯你,你把他们个个禁住在地?你要架住我棒,看我打来。”只见:

  魔王狼牙棒很,灵虚枯树怎挡。比丘见了便慌忙,手内菩提抛上。变了青锋慧剑,飞来劈那魔王。妖魔本事也非常,就变了凶模怪样。

  灵虚子树枝敌不住魔王狼牙棒,看看败了,比丘僧忙把手内数珠子解下两粒,往空撒去。那菩提子节变了青锋慧剑,照魔王劈来。魔王见了,也不慌不忙。摇身一变,却变了三头六臂、七手八脚一个形像,口里喷出火焰。比丘僧与灵虚子挡他不起,思量也要变化敌他。又计议道;“且退回山顶,再作计较;看唐僧们如何过去。那孙行者机变甚高,莫若等地来弄个手段,扫荡了这妖魔。只恐是他师徒心志不洁,造出这魔孽,还等地师徒来解。我等莫要轻身与这凶恶妖魔交战,留些精力好保护经文到那东土。”这正是:

  得放手时须放手,可饶人处且饶人。

  要知后来事情,且听下回分解。

  总批:

  灵虚子、比丘僧保护经文,可谓勤矣。然一下挡妖精不起,便思量留与行者。大似今之为朋友出力的。

  每怪行者机变生魔,及遇妖精,又思量他机变。西方路上,何日得干净也!